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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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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衣裳


    周火雄

 

    沿浔阳江北上,一脚跨过长江,啪嗒一响,落脚的竟然是黄梅地界。早春时节,黄梅烟笼雾绕,百里沃野、千顷湖面因之百媚千娇。

    身姿阿娜,裙裾拂拭,这柔媚的一江活水的滋润,让我的家乡黄梅花团锦簇,四季分明。

    清明一过,世界变得亮堂起来。南来的春汛裹挟温暖的气息,叩问静默的土地,一声,两声,三声,五六声。土地不再沉默。它在躁动,在孕育,在等待生命的萌生和爆发。应和了春的召唤,花儿草儿悄然爬起,来不及洗净尘土,已然怕生似地站立在风中,娇弱地一笑。风越来越温和。五色花草呼唤着,传递着,感应着,次第开放。这简洁的过程无声无息,在无声无息中实现生命的繁荣。风雨中,蒲公英举起了小花伞,黄金条也急不可耐,一夜富态起来。最寻常的忍冬挂起了成串成串的花朵,黄的似金,白的似银。披金戴银,忍冬因之又称为金银花。在乡村,在原野,红花草是季节的主旋律。田畴上,或红或白的花朵轰轰烈烈,浩荡千里。当红花草有些儿倦怠,当粉嫩的帽儿还顶在头上来不及摘下,尖锐的犁铧已然在肥沃的原野掀起波浪。是的,波浪,是泥土、新鲜泥土泛起的波浪。这湿漉的,荡漾着浓重泥土气息的波浪,将红花草埋下来,埋下来,一茬娇羞的生命被无情地窒息,但是,不要叹息,不久,这美丽的草儿将升腾起新的魂灵,孕育出最壮美华贵的花朵。水稻,啊,这养育天下人烟的第一植物,竟然以这样的姿态接过了生物链中壮美的一环,完成了生命的升华。

    在咿咿呀呀的歌吟中完成造化的写意,乡村原野因之丰富,因之绵延,因之多彩。

    春还在逗留,夏已然打起送春的旗帜。雨水丰沛,我的乡亲已在勾画一年里最华美的农事。金黄的稻种被浸泡得有些儿富态。它被包裹在温暖的稻草里,这一刻,稻种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温暖、黯黑,稻种在梦中怀想。梦中,母亲在带着它舞蹈、飞翔。快乐的回想,温暖的记忆,催生了生命的图腾。我看到了白生生的根须,一簇簇,一簇簇。从果实回到生命的初始,生命的轮回,让世间万物变得美妙。微蒙的细雨中,稻种在农人的指缝落下,落在湿润的泥床。当白胖的根须扎下,当金黄的稻壳被秧苗顶起,这繁育生命的植物完成了新的飞跃。

   泥土养育了人类,吃的,穿的,莫不如此。在肥沃的原野,农人将泥土拌入肥料,平整,拍打结实,然后浇足浇透水。踩动营养钵器具,一个个营养钵被码摞在一起。这就是棉花的温床。嫩绿的棉苗生长在土钵,大了,差不多有一茎五叶,它就被农人移入大田。

    在炎热的盛夏,我见到过最生动浩大的花事。无边的原野,稻子抽出青葱的穗子,它们仿佛漫无际涯的旗帜,铺天盖地。慢慢地,穗子上细密的花朵次第开放。它们开得悄然,开得闹热,开得惊天动地。热浪袭人。我的乡亲却站在热浪里,绽开了笑意。手抚稻穗,他们汗流浃背,面容一派怡然,仿佛守护自己的孩子,百般疼爱。映衬这稻花漂拂的花海,家乡百里棉田也呼天抢地、轰轰烈烈地开出了最浩繁,最壮观的花朵。花开时节,到处是花,白的,粉的,红的,它们漫天漫地延绵,没有疆界,没有止境,藏身在棉花的海洋,有时候竟然让你误以为那是天涯尽头的星星。除了稻花、棉花,这个季节,热闹非凡的还有百里荷花。西出黄梅县城二十公里,在静谧的大源湖乘游船南下,沿途全是花海,密层层的荷花构筑成的花海。站在冲锋舟上,四围一派静寂,只有无可胜数的荷花在围拢来,围拢来,它们簇拥着你,包围着你,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偶尔,锦鲤跳跃而起,在安然的湖面激起串串涟漪,惊醒了船上清秀女子的一抹笑意……行走在百里源湖,你便走进了浩瀚如烟海的故事。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太遥远,把着源感湖的脉息,你甚至感受不到岁月的脉动,岳飞大战雷池的传说就伴随奔涌而来的湖水变得伤感。不喜欢刀刃剑戟的寒光,还是在百里湖面,听一曲黄梅调。湖水微微摇荡。在明净的水面抛出鱼线,浮子一阵震颤。提起鱼竿,肥硕的草鱼激起惊天的叫喊。湖水煮湖鱼,生活的快意和欢乐在酒杯中放大,那一曲黄梅调婉转而悠扬。

    喜欢家乡的秋天。高远湛蓝的天空,澄澈透明的阳光,写意画一般的原野,让这一切带着梦幻的色彩。说到梦幻,我终于理解了,于红梅的二胡曲《秋韵》为什么如此伤感。稻子金黄,棉花银白。有了这两样,农人的财富有了生动的质感。左仓装金,右仓装银。还有什么比这个比喻更贴切的?行走在秋天的原野,我感受田野的气息,也更深切地理解了农妇的挑花布为什么有了如此丰富的色彩和画面,她绽放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哗啦啦折服了多少西洋人;她引来一片惊叹,如比肩黄梅戏,成了世界物质文化遗产。劳动创造了艺术。文学如此,绘画如此,挑花艺术亦如此。

    黄梅的冬日属于宁静。在宁静中收藏,在宁静中构想,在宁静中蓄积力量等待新的图腾。宁静不是死寂,不是无所作为,而是一次全新的萌发的等待。金的稻,银的棉收采进仓,农家女子乒乒乓乓张罗起自己的小日子。红薯被洗去泥土,在轰隆隆的机器的震响中,吐出的是白生生的浆液。巧手的农妇滤去薯渣,在久久的沉淀中,洁白的薯粉裸露在天光下。薯粉搅糊摊开在滚烫的锅上,浇上油,浇上葱姜蒜,一块块切开,就是上好的家常菜肴。若将薯粉与纯净鱼肉搅拌,擀面,上笼煮熟,再细工切成面状,就是黄梅的名产鱼面。喜欢鱼面干炒的味道,面的柔软和劲道将鱼肉的大荤大腥遮掩得天衣无缝,但是,鱼肉的鲜美与细腻却在细嚼慢咽中透出来,透出来,让舌尖在麻辣中呼叫好极了。喜欢鱼面猪肉清炖的味道,熊熊的炉火让猪肉在乳白的汤中翻滚,猪肉的浓烈因为鱼面的柔和,就有了全新的味觉,肥而不腻,香且益远。

    黄梅的冬日属于雪。雪使思想沉静,雪让情绪飞扬,雪促血液沸腾。所以,黄梅人又做得土著艺术家。一个村子,一方戏台,数十条板凳,就是土戏院。这是黄梅村庄与社区的写照。雪花飞扬,胡琴响起,就有人舞脚蹈手唱起:我家住在大桥头,名字叫做王小六……这唱的什么戏?当然是黄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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