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茫山的头像

茫山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5/15
分享

四维阳光

冬日的下午,阳光透过一高高重叠起来的玻璃窗把整个大厅照得很亮,从Z字型的楼梯上走下来,视线每隔几秒钟就会发生一次变化,就像把空间不断的折叠,翻新出相互折叠又联系在一起的一种风貌;在光和影的不断交互中,空间变摇摇晃晃的,刺亮的光线开始闪烁起来,然后不断的弹射,在地面、在眼睛里,又在玻璃窗上,最后被牢牢的吸在了大厅中一面几十米高的墙上,这才算是到了应许之地,完美的八分钟就是如此的。

一面由四边形石块砌起来的高墙,因为石块斜放搭配的缘故,看起来凹凸不平,突起来和陷进去的地方都是三角形的,高高低低、眼花缭乱。等它凝结了时间,缩放出的影子里面是千人一面的压迫感;一下子就又成了更迭在脑中挥之不去的平凡生活的图纸,无尽的万花筒将生活的舞台幕展开,使多姿多彩、新奇等这类“自由”的东西置于多少可能带着点立场的有条不紊的急急忙忙之中;一个冬日,一天下午,在这面由四边形石块的组合而成的石墙上,四维阳光赫然出现了。

眼下,我正从四楼沿着Z字形的楼梯走下来,这楼梯是用压缩制成的木板铺在铁架上面做成的,即使没有墙体作为支撑,也能稳稳当当的悬在半空中,在楼梯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我向来觉得自己是有恐高症的,因而走得小心,却也没有忘记注意前面的来人,走到三楼的时候,我就看到她了,是的,仅仅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光影一闪而过,我就知道应该是她没错的,她也顺着楼梯走了上来,随着她高度的上升和我高度的下降,我更加确定了这个人是她,不过这也是匆匆一瞥,由于楼梯折叠的缘故,我只能等她在楼梯拐角的时候的看一眼这一眼到底是意味深长的啊,她那扎起来的短短的头发一上一下的跳动着,简直轻盈得像是一只燕子。可是她忙着埋头走路,根本没有看到我,这也没有关系,因为注定了是我先看见她,所以无论我跟得多近还是有多大程度的想要她也看见我,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她先看见我,或者我得让自己立马相信没有看见她,这就是洞察上的阴差阳错了。

我就这样看着她从一楼走了上来,本来以为,可以在楼梯口打个照面的,但是一到二楼,她转身就去了阅览室,所以在二楼我一个人走了下来。她叫莱尔,曾经和我同教室上课,一个我喜欢的人。

我走下了楼梯,来到图书馆的大厅中,在那面石墙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电子板,上面写着“本周推荐《流浪者之歌》、本周18:30、图书馆投影厅”的字样,我停住了,就像害怕记不住似的,我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迅速把白板上东西记了下来,接着就像完成了一通权谋史诗一样,我得意的合上了笔记本。在这个时候,我大概是想说不定晚上看电影的时候还会在投影厅遇到“狄俄尼索斯”吧,不然的话,就算遇到像他一样的一个人也是可以的。这时候莱尔突然从我的旁边走了过去,我吓得僵住了,除了在这样的时候我还不会腿脚发麻,她看到我了,笑着和我打了招呼。

“你好,”我的一声回应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这声音可真够大的,连阅览室里面都有人伸出头来看我,我涨红了脸,她一定都看到了,好在莱尔总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只是对着我腼腆的一笑就端着杯子往一楼的开水房走去了,我没想得起来看她的背影就在门口管理员奇怪的注视下走了出去,我边走边想,是不是二楼的开水房的机器又坏了。

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我早早的完成了在图书馆的工作就打算回去,我算了算,我在图书馆的工作已经呆了将近两个年头了,我的工作主要指的是作为学生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像这样认真的计算时间的行为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不可多得的,我虽不愿意成为一台运转的机器,但我明显的感觉得到,长久以来时间在我的身上还是已经钝化了,这是真的,每当想到时间,我要么觉得它是一团稠糊糊的东西,或者就不自觉的想到宇宙起源的问题,可我根本就无法去定义这两者,因为不论怎么来说,这当中始终是缺乏一个原始的动机,这就是科学和理性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至于感性那就更加神秘了,不过我可没有把感性当做我的庇护所,你应当看见在遇见“狄俄尼索斯”之前的我,那样的话你就会知道我的另外一种纯粹了,当然我目前也是处在一种纯粹之中的,只是这与感性无关,这取决于我的审美原则。

走出大门的时候,我感到一阵轻松,显然这不是因为提前完成工作而造成的,因为凭我对图书馆的工作的了解,我是知道今天不会太忙的,况且像这样的日子我已经经历了好多次了,在人的身上,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好似从山巅悠悠流淌下来的林水,混杂着一股清凉,带给肉体以舒适之感我以我的先验感受到了这份快乐,这才是我的财富。

也许我这样说,会给您造成一种对我的看法,您大概会认为我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就能得到快乐,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大错特错了——我指的是您对我的看法。我之所以有轻松的感觉,更多是出于一种对生命的礼貌性的问候,老实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就应该感到快乐吗?我只是想毫不察觉的做到这一点,事实上我做到了,我即知道快乐是何物,并且我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体会到了快乐,就像那个自然成长的儿童一样。我相信人们所乐意称道的原罪就是从不能成为一个儿童说起的,那只是在无法克服自己这件事情上找的一个庇护所,“原始人是最高贵的野蛮,”卢梭的这句话自然是没有错,可是我我还是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即是上面提到的时间,我必须得说明,解决不了的原因一部分来自于我的知识水平,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于我的大脑,我不只一次的察觉到我的大脑用过于简单和直接的方式忽略了太多东西,当然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信条,我无意冒犯,只是说我难道就不能有我的信条吗?鉴于此作为一个原因,我在上大学不久之后就开始写我的《历史价值的重拾,我上图书馆来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查阅资料。

在那些没有课的时间,我就开始频繁的穿梭于图书馆的各个书架之间,我心领会神的在书架边上查阅自己想要的资料,像所有看到书架上散乱摆放的书时忍不住要整理一下的人一样,要是看到有散落的书,我也会自己整理上一番,我总喜欢把我看到摆很乱的书推到架子的最里面去,让它们在最里面对齐,而不是在外面对齐,就因为这个事情,我认识了“汉斯小姐”,并在她的推荐下成了一名编外的图书馆管理员。我都还记得那天我想要推进去的那本书,是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那书已经很旧了,都没有人去借——不知道这两个谁是原因,我就想把老旧的东西它藏起来一样,拿起随便放在书架上的书就开始往最里面放,就在我快要完成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声音在书架的一边说:“不能那样往里面放书,你叫别人怎么找啊。”

我不想理会这个声音,当然我也不能继续这样把书放进去了,我转身就想走,可那声音又出来了:“你别急着走啊,我每天都看到你,算是早就认识你了,你还害得我每天都要把你放进去的去重新对齐,老早就想跟你说这个事了,今天可算是碰上了。”

我往一边看去,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正站在书架的开口处,她挡住了光,然而阳光是直戳我的眼睛的,所以我都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赶紧对她说。她噗嗤一下笑了,“我不是想怪你,其实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她示意我来到图书馆外,我跟着她走了出去。

“汉斯小姐”三十来岁的样子,头发都整整齐齐的扎在后面,整张脸平而显大,尖尖的鼻子一开始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有了那双通透的大眼睛,这一切都不显得那么违和了,再加上她向来淡淡的神情,身上的神秘感是有增无减的。

“我姓顾,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准确来说应该是流阅服务部的负责人之一,你叫我顾姐就可以了,”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很轻。

“你是学校的学生吧?”她又问。

我只感到惊奇,“是的,”我说。

“我看你来得挺勤的,还很喜欢帮忙整理书架上的书的样子,要不你也来当流阅服务部的管理人员怎么样”

“我吗,我可以吗?”我已经被她吸引了。

“怎么不可以,有空来就行,我们最近正好在招人呢”

“有空,有空”

“那就这样说定了,下个周一你找个时间来报道,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显然,她已经把我所说的有空理解为了我答应来图书馆当管理人员。

“那好的,我周一早上的时候就可以来,”其实我当时还不确定下周一我会不会去。

“来当管理人员自然是有工资的,下周一你过来我们可以详细的谈,还有我也得提前说明一点,你不能再把书往里面推了,每次我整理你整理过的书才是最麻烦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次强烈的感觉她已经笃定了我下周一会去找她,并且丝毫不会因为工资的事情而有半点犹豫,那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答应她呢?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如果能到图书馆来整理书籍,那自然也是不错的,当然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事实上我比她和我所想的都还要适应这份工作。

我该向你具体说明一下我的工作了,根据图书馆对图书管理员的要求,我的工作是负责上架、巡架、整架、导架以及保持书架上图书的整齐,这是在我的工作证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的。推着比我还高的书籍,出没在电梯、楼层和书架之间,然后准确的把还回来的书籍准确的放回原位,除了推车和放书时发出的声响,绝不流露出一点其他的东西,我想,这大概就是别人眼中的我。“汉斯小姐”(在我自己这里我总这么叫她)话来说,我简直是沉醉在其中了,她好奇而又欣赏的看着我在整理图书方面表现出来的热情,我觉得她明显受到了我的感染,有时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为自己的能影响她而感到高兴,对于我来说,不管怎么,在一个觉得亲近的人面前表现自我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我在最喜欢推着装满书籍的小车时车轮发出来的隆隆的声音,虽然说那在大多数人听来就是噪音,以前在我还不是图书管理员的时候我听到那样的声音就代表着整理图书的人来了,而现在由我推着小车这样跑的不就代表我来了吗?虽然对于其他的人来说无非是一个或另一个不重要的图书管理员,可是我很庆幸看到推着发出隆隆响声小车的自己,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大概是我推着车时的正经给“汉斯小姐”吓住了,每当我推着车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她就夸张的往旁边一跳,就是在避让一辆失控的车一样,我被她那瞪大眼睛张大嘴的样子迷住了,所以每一次经过的时候我都会故意加快速度,好让“汉斯小姐”更加的吃惊。自然忌真空,当我正向一个我在潜意识里面觉得无法企及的人靠拢时,危险也接踵而来。有一天我装着书正打算送到二楼去,我看到“汉斯小姐”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我觉得机会来了,所以加速朝她走了过去,我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避开的,但是等到很近了我才发现她有点一点茫然,而完全没有避让的样子,我狠狠的抓住了车把手,但我感觉我已经控制不住了,推车把“汉斯小姐”撞倒在了地上,我赶紧跑上前去,“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都吓坏了,可坐在地上的她给我的感觉就是感到很吃惊,而忘记了疼痛,我连忙抓起了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汉斯小姐”没有动,我根本拉不起来她。

“是不是撞得很严重,”我问。

“没事的,我算是自己摔下去的,你的车都没碰到我”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

“没事,没事,起来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扶着她站了起来

阳光照射在“汉斯小姐”的眉宇之间,几丝搭在脸上的头发晃动着,坚毅的表情使我觉得原来在一张成熟的面容还隐含着这样的叛逆,我看着她只感到亲切如故,我的手还没有松开。

“怎么了,”她看着我一动不动的眼睛。

“啊,没什么,”我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真的太对不起了,我以后再也不吓你了。”

“哈哈,”她笑了,“我就往地上一坐,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送书吧。”

后来当我在推着书遇到“汉斯小姐”的时候,我当然是没敢再吓过她,对此她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仍然笑着跟我问好,当然自始至终她脸上淡淡的神情都没有消退过。

她也看到我在写书,但也只是在旁边看看,从来就没有问过我在写什么。有时要是碰上她有时间,我们还会一起去投影厅看电影,她问我平常在干些什么,我回答说除了上课、来图书馆、写东西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了。她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不安,可又不知道该怎样给我说,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个朋友,据我的观察,你是一个人吧,当然了,我承认你有自己要干的事情很好,但朋友确实也是必不可少的,像你这样显得太过沉闷了。”

“可是,我并不习惯于有朋友的生活,况且对于我来说也不需要有一个朋友啊,朋友之间要做的那些事情,无非都是我想得到的,你觉得呢?”

“你这算什么,你没有体验过你知道吗?当那份感觉真真实实的降临在你的身上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我来问你,你以前有朋友吗?”

“以前当然有啊”

“什么时候”

“小时候,当然现在像这样没有也挺好的啊,没有就没有嘛”

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不就得了,像你这样的孩子,就是应该有一个朋友才行,要是有女朋友的话,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也不好再反驳她了,便推辞说:“等我过段时间说吧,现在马上要考试了,我先忙完这一段再说。”

她没有回答,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像是尽数的掌握了我的生活,甚至包括后来我会遇到“狄俄尼索斯”一样。我不愿意承认她所讲的,可我不得不承认跟她讲话时我愉快的心情,我悄悄的品尝反驳她时而引起的她对我的关注,于是我默默往窗外望去,五彩斑斓的风筝飘飞在湖边草地的上空。

我该为所简单呈现的我不是真实的自己,也绝非我以为的你眼中的我这个令人忧伤的命题而感到悲哀吗?是的,从人所具有的基本感情来说,我是会这样的,我何尝不希望能出人头地呢——这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般的想罢了。另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我是真实的自我,我所以为的又是一个什么样子,这已经快要构成二律背反了,由此,我发现了荒谬。出于对自我的界定,我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并且,我难以对这种情形进行描绘和判断,然而,几乎是在同时,在《西绪福斯神话》中,我知道了它的成因,阿贝尔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不是要在这里论证荒谬的起源。我是说,我知道它的真相了,我已经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了。可以这样想,因为我知道真相是什么,是的,我的另一个工作就是发现真相不要觉得惊异,如果对我还找不到合适的称呼,那就不妨把像我这样的人叫做“真相发现者”吧。是的,我还有同伙,准确的说我还有很多的同伙,我给您说几个最有可能认识的人吧——像如但丁、赫拉克利特、马基雅弗利之类的,我可没有要和这几位先驱一决高下的意思,也不是在贬低名流,我只是在说,在发现方面,我们很像。

两年以来,我已经做过很多许多这样的工作了——我说的是发现真相,难道我应该质疑穿梭在书架之间所得到的神秘启示,还记得垃圾场的那个老汉斯吗,我和他一样啜饮着生命的甘泉。

在正对图书馆的入口之前,有一列宽阔的石台阶,在被镂空的石台阶中央,种了一棵常青的树,显然这图书馆的伊格德拉斯尔,象征着获得智慧和能力所要遇到的艰难;我从来不知道它知一棵什么树——即使知道又能说明什么呢,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每次走过这里,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向它投去敬意的目光,以表示我在追求真理方面虔诚的精神和为人类幸福奋斗的决心。当看到“狄俄尼索斯”还是那样站在石台阶下的时候,我知道,他一定又等了我好一会儿,我向他走过去,微笑着打了招呼,既然是看到他了,我想我就应该到“甜野餐厅”去,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向,往图书馆马路对面的“甜野餐馆”走去。

在绿的垃圾桶中间,我看到正在忙碌的“苏菲阿姨”,阳光下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那条褐色的皮质围裙上还是布满了油渍,垃圾车的轮子发出隆隆的响声,她拖着满满的垃圾箱快速的从我身边经过,我不禁感到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但是我站住脚再也动不了。“你总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别人特别的上心,好像自己就一文不值似的”,这是“狄俄尼索斯”以前对我说过的,可我为什么要想起这句话来呢?说真的,我想逃,我一点也不想面对着这绿色的垃圾箱,我还是动不了,我终将被自己的精神埋葬,我对我所感到犹豫的事情还是这么的无所适从。

“你觉得我们怎样判断我们所持有的一个想法的真实性和持久性,”一天傍晚,走在操场边上的“狄俄尼索斯”对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你知道吗?”

“你了解那些做极限挑战的人吗?”

“你所指的是什么?”

“就是他们的信条啊,他们不是总说挑战极限的过程让他们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我其实不太想得通,你不觉得难道不是他们仅仅想这样做吗?”

“关于这点,你这样说未必正确,如果我们是极限运动的挑战者的话我们是有可能知道的是怎么回事的”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狄俄尼索斯”还没说完就往操场跑去了,到了跑道边上,他又叫我一起来跑了试试,我跟着他一起在操场上跑了起来。

“这次跑的话就要跑到极限,累得受不了了也要继续跑,到时候就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他一边跑一边对我说。

那个“狄俄尼索斯”所恋恋不忘的人会是他累得快要断气的时候想到的东西吗?我想他是想证明这一点的,毕竟我们所谈论的东西通常都离不开这一点,像他这样的坚持真令我感到是一个奇迹,什么是奇迹——我只需要远远的看着,这样就足够了。我还记得嘴里跑出腥味、肚子翻腾、胸口发闷的感觉,我不得不承认“狄俄尼索斯”说得很对,在某些极端的条件下我确实是可以看到我身上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生命,是的,就是活生生的生命,我也像那个得了肺病的作家一样体会到了呼吸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我想喊停,我看了跑在前面的“狄俄尼索斯”,他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他放慢了脚步,他跑到我身边说“你跑不动了吗?”,我说是的,他又说那你先停吧,我还要再跑一会儿。说完他就往前面去了,我则慢慢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看着有些发麻的手指竟感受到了一份异样的活力。

老实说,我一向以来都是不太相信奇迹的,毕竟行走在书架之间更加容易得到真理,直到我遇到了“狄俄尼索斯”——这个真正的男人。那天我本来要和“汉斯小姐”一起去看电影的,可她在下午的时候说家中有事,就先回去了,接着在第二天她也请假没有来,当我得知真正事情的真相时,我才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的悲切和虚幻,当然我所要确定的事情就是无法为失去一个人而感到悲伤,在我的身上我看不到长久的希望,可即使是这样也并不妨碍我认识“狄俄尼索斯”。

当天的电影节目是《流浪者之歌》,和现在的安排一样,每到星期五的晚上,图书馆都会在投影厅里面播放一部电影,我坐在中间靠左的位置上,而他就坐在我的后面。当时我在写《历史价值的重拾》,他坐在后面看我写写画画的很感兴趣,就主动凑了过来问我在写什么,当他知道我在写自己的书后,他觉得很有意思,就开始和我谈了起来,可当时是在投影厅里,说话就得压着声音,他觉得很是受不了,就建议看完电影之后去吃个饭。我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答应了他,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今晚要吃两顿饭了。我还明显的感觉得出,他对那部电影很钟情,因为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错过一个情节,我想这些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日后所告诉我的他流浪生活的一部分吧。

如何能知道一朵花是美的呢?当然不能说花本身就是美呀(或者美的),一定是我觉得花美,花美才能体现出来,审美就是这么产生的,对花美的概念不是花,花的概念也不是花,如果说先验真的成立的话,那么历史的解读该会包含着多少非自为因素呢?我不否认历史过程中人的主动的因素,正因为如此我相信人的概念的发展,这与先验证的结论相左,那是否可以认为先验为那个在发展着的概念提供了一个框架,它使得概念在某种程度上停了一下来,由此产生了认知,也促成了历史意识的产生,这完全说得过去,现在假设没有先验,一切都是即时发展的,那么定义始终就明确不下来,甚至都无法解决什么是人的问题,对于人脑来说,这样的简化始终是可取的。对时间的感觉能力也是如此的,不然又怎么把一秒钟称作是一秒钟呢?所以说历史应当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全貌,它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那个样子,也同样可以是另一个样子,甚至还说不定它就是另外一个样子的。这是我当天写在书上的一个结论,写完它的时候电影也快要放完了,遥远、颠沛流离的吉卜赛人的生活始终是蒙着一层阴影的,他们是否知晓这一点呢?是文明的介入还是对历史的过分解读,那个民族先行的审美不值得怀疑,因为人生来本该就是去流浪的,荒原之中瞬息万变的精神之风才能沁人心脾,文明只是废墟一般的文明。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在那个“看鸡蛋”下午我在“田先生”家门口看到的两只毛色纯正的大公鸡,由那鲜艳的颜色我第一次发现还有公鸡这么美的生物,“田先生”具体说了什么我根本记不下来,他那样的语言离我太远了,想必文明社会的偏远山村里古老智慧最后的代言人就该是如此的——也许是最后的代言人。他先向十二宫神等其他诸神请了愿,然后接过我们事先在病人身上滚过的鸡蛋,他把鸡蛋敲碎在了碗里面,用地上的一根小木棍仔细的扒着鸡蛋看。

“她最近是很急躁的,像火一样,看到没有,就这个小四方形,”他用木棍指着蛋黄上的一块血渍说,“你再看这个大的四方形,我看你家中一定放了从外边捡回来的什么铁器,这是不干净的东西,得赶快扔掉,”他又指着蛋黄另外一边更大的一块血渍说。

家中生病的人向来就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我没想到他一下子可以说对,更离奇的是他所说的家中的铁器也确实有一件,那是前不久问一个收破烂的要来的钢条,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些事情的。他接着又说了许多关于病人的状况,以及他先前一些做得很成功的病例,当然在这当中他也不时的抱怨他自己太老了,七十多岁的他能做的已经太少了,我们中的人问他他还像以前一样自己上山找草药吗?他指着自己那条不太灵光的说早就没有了,现在用的要要么是以前留下来的,要么是去别处买的。

“田先生”的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他得了中风走不了路说不成话的妻子,她自始至终都以一种凄苦的神情盯着大家,我还记得她用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摇着自己膝盖时的样子,就像细细的柳条被风拉扯着。看完以后,“田先生”费力的站了起来,跛着脚走到房间里面去了,不一会儿他找来了几个袋子,于是他当着大家的面配好了药,我们接过药付了钱就打算离开,他送我们出去。身材矮小的他要跟上我们很吃力,虽然在喘着气,我却看到他的脸上分明是喜悦的,就是那种久旱逢甘露样的喜悦,不过我想在他的心中一定是矛盾的,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文明都将把他淘汰。我们走出门以后,他站在门前的小土丘上目送我们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当我回过头时我总看得到他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他在盼望我们再次去找他吗?而我们还会再去找他吗?

晚上,突然接到通知说到了一批新书,得在明天早上之前都把书摆好,因为明天会有领导过来检查。我应主管的话赶了过去,忙完以后,已经有十点钟了。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行经的还是那条由吸水材料铺成的小路,月亮皎洁而凄凉,阵阵寒光如利剑一般刺入水中,长风过处,银鳞飞跃。我觉得只有在这样的寂寥中,我才能泰然处之,可就在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我分明是听到了一阵幽怨的哭声,往湖边看去,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同学蹲在湖边,是她在埋头哭着,我继续走。我在不由自主的走,但我肯定是想让我自己停下来细细体味她的忧伤,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仅仅为了单纯的“走”这个目的,我在游离,我的心已经冰凉了,我这才觉得很冷,便裹紧了衣服,旁边有人走了过去,他厚重的皮鞋底狠狠的敲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清脆的打击声贯穿我的脑袋,起落的节奏就好像在敲起一支亘古如斯的钟声一样,我对这声音入迷了,我不在看那个蹲在湖边的人,总有人在这附近哭,我朝湖对岸的树林望去。

随着那有节奏的脚步声的消失,我也走完了这条小路,我没有在路的尽头看到“苏菲阿姨”,等我要过马路的时候,就在楼梯口“苏菲阿姨”的住处,我看到从那扇生锈的铁门中露出来的光突然灭了。

关于那次吃晚饭的细节,我想我是不可能忘记的,我们在马路对面的“甜野餐馆”坐定,从他一口气喝了半打啤酒之后,他就开始没完没了的讲述起他在过去的一年里面所遭受的各种各样糟心的事,尤其是他那感情上的失意,就像是万恶的导火线,已经为他现在那漫不经心的生活划上了一道道阴翳。我不知道像这样初次见面谈论这样的是否合适,我想我们的关系来说还没有到无话不谈那样的地步,可他总是这样硬是把“亚当子孙即兄弟”贯彻到底,看到有人天南地北的给我讲了这么多东西,我也很有兴致。

他已经喝了半打啤酒了,颤抖着双手还要去拿酒,我告诉他不能再喝了,他却说,如果我能够说服他的话他就不喝了,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面孔。白净的脸上因为微微的醉意而泛起了红色,但那红色不至于很突出,所以和细长的脸搭配在一起仍旧没有什么违和感,细密的头发刚好能够扎到眼睛,使得沉默时候的他的眼神显得很冷峻。他个头比我大一些,不是胖,是那种很协调的强壮,在手臂的衣服上甚至还能看到他肌肉的线条,一种在春日暖洋洋的草地上才会有的那种朦胧之感便跃入眼中。

“你知道酒神狄俄尼索斯吗?”我说。

“不知道”

“你一喝这么多酒我就想到了他”

“他很能喝酒吗?”

“不,他是教人酿酒的,人们很喜欢他,但这些并不重要,这实际上取决于我对他样子的看法,我才知道他的时候,我就想他一定有一个圆圆的肚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但往后我才知道,他是一个长得很英俊的人,这也难怪,古希腊人对肉体的美是情有独钟的

“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是说我可能喝不过他还是没有他英俊?”

“可能两者都有,不然我怎么会突然想到呢”

“好吧,我承认,这相当的有趣,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应该听听的你的意思谁知道,也许他也是在嘲弄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要继续喝吗?”

“你好像确实有了一个说服我的理由,现在我来听你说吧”

“‘不喝就是不喝的理由嘛,哈哈

“好了,别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明白的”

我感到很不明确,你总是在提及你无法得到你所喜欢的人的爱,我就在想,是你不够喜欢以至于你无法真正去爱,还是说你固有的某些问题导致了你丧失了爱的重要的基础,以及你存在的弊端是如何对你的对爱的把握起作用的,我觉得这样下去你会很疲惫。

“我承认我有些疲惫,可你也要明白,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从她的话里面,我根本搞不清她的想法,我总是心存侥幸的抱有一切皆有可能的想法,却无法打动她的内心。”

“这是不同层面的事情,或许她的和你的交谈只是出自一种简单的人对人的交谈,就像现在你和我的交谈一样,你必须要克服掉你的多愁善感,把的行动用到更加实际的地方。”我的语气已经有些勉强了,我看了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我还想早点回去再补充一点我今天研究的结尾。

“那怎么样才能实际呢?”他追问下去。

可我实在不想跟他说了,在我看来,如果要实际的话,直接去找对方不就行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看到他吃惊的眼睛正对着我茫然若失的脸。

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居然又说不知道,好吧,他吐了一口气,又说,算了算了,今天很感谢你,不过,你要是知道,以后可得告诉我,因为我还会来找你的我这算是挑起了他的斗志吗? 

随即,他站起来,没等我多说就去柜台付了账,他胸前戴着的吊坠滑落出来,我看清楚那是一条褐色的木头小鱼,与周围景观及不相同的,一种庄严清肃的气息从它光滑细腻的周身散发出来。我本以为像如今天这样的谈话是我一生中都不可能遇到的,不是说他有多大的意义,而是象征着一种奇迹,像看到新奇的东西忍不住的感到惊异,或者说某种巧妙发生在情感领域的质变。是的,惊异构成了我所理解的我和他谈话的重要的实质,与其说我是出于人所共有的一种社交的情感而自然而然的与他谈话,更不如说我被他会与我谈话这样的绝对存在而感到震惊所吸引。如果没有这第一次的谈话,我也不会再往后的一年里面反反复复的听到他讲述的关于他和她令人心酸的点点滴滴,以及针对每一个事件,我们要不断的发掘新的真相来将情感这件已经被撕破的外衣重新缝上,虽然我始终都觉得当时说再见面只是他酒后随口一说,却不想到那将会在我心中永远的留下一个谜团,在那之后的几次谈话中,来源于第一次谈话,我就把他叫做“狄俄尼索斯”。

我又坐在了“甜野餐馆”,对熟悉我的老板来说,看到我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是丝毫不感到诧异的,令人沉醉的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像是在品尝屋外凌冽的寒风,一粒悲催的种子,在遥远的冰原中被刺穿了身体。我坐在靠里边一点的位置,看得到整个餐厅的全貌,要是门口来了什么人,只要我抬起头的话自然是可以的看见的,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罗亭先生”走了进来,他在整个餐厅扫视一圈,然后看到了我,他走了过来,但我不想被别人打扰,可我又不能马上走开。

“你好,真巧啊”

“真巧,”我说,我像他一样表现得吃惊。

“你是经常到这里来吃饭吗,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我这两年几乎都是在这里的,”我真该闭嘴的。

“是嘛,那这家餐馆一定是有什么独到之处了,你可得好好给我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没有地方去,要是有别的什么餐馆,我说不定也会去的”

“好吧,不过让我先来尝尝他家的菜味道怎么样,要是好吃,我以后也得天天来”

“他的菜确实很不错,”不过我再也不要来这里。

不一会儿,“罗亭先生”点的菜就被端上了桌子。

“真的好吃,”他一边吃一边说,见我正看着他,又问:“要来点喝的吗?”

“好啊,”我说,

“喝什么,啤酒还是饮料”

“都可以的”

“那就啤酒吧,真男人都该喝啤酒的”

我站在窗台,看缓缓流动的一切,再由两面的教学楼包围的起来的狭长的空间对面是山坡上寂静的林野,那上面有一个由树的枝叶包围而形成的大洞,有意思的是那下面刚好有一盏灯,所以每当晚上灯亮的时候在那黑洞当中就会透过密密的树叶发出琥珀色的亮光来,我总把那光当做了一种内核,发光的内核这才是可遇不可求的。“苏菲阿姨”拖着绿色的垃圾箱正从树下走过,我想起来了,她就住在路灯旁的楼梯口处。

这时候“狄俄尼索斯”从我后面的学生办公室走了出来,他叫了我一声,示意我可以走了,我的前面就是楼梯口,刚要往前走时,我看到莱尔走了上来,她没有看到我,转过身就往“狄俄尼索斯”那边去了,接着她走进了“狄俄尼索斯”旁边的办公室。

我那时候大概已经跟“狄俄尼索斯”无话不谈了,所以在路上我问他刚刚走到他旁边办公室的是谁,其实我也够蠢的,我这样一问,我就知道什么都完了。

“你喜欢她对不对”

“哪里有,我就是好奇,”我脸都红了。

“你看你,喜欢就承认嘛,干嘛要这样”

“我真的没有,只是我以前跟她是一个班的,所以才问一下的”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太相信”

“怎么不是,我还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莱尔,对吧”

“对,她是叫莱尔,我们也只是一起开过几次会,好吧,我相信你了”

我暂时松了一口气,关于莱尔的事情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才好,我也只不过是在一次考试的时候认识了她,那是一场校规的测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翻抄答案的,其他人早交完卷走了出去,我感觉自己好像要写不完了,但当我看到一脸正经专心致志的莱尔时,我觉得我什么也不怕了,其实我是怕她的,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考完试后一直远远的跟着,直到看她进了宿舍?那轻盈得像燕子一样上下浮动的头发就是我在那个时候发现的,还有那根黑色但有一颗小珠子的发带,当我发现她已经走进了宿舍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记住了她,我所有对她的幻想正是因此而起的,不过我不知道她怎样看待一个人在后面跟着她这件事。

在我的眼中,莱尔是一个活得很精致的人,甚至可以说精致得过分,她的一切,包括她走路的方式都是有规划的,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看到她在马路上拐弯时总要在路口走直角过去,而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斜着穿过马路。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以一种默默无闻但绵绵不绝的韧性吸引着我,不像我成天漫游一样,她的目标很明确,事实上,我相信即使没有明确目标,她也一定会让自己充分的运转起来,这让我觉得自己必须要以一种神圣的方式才能接近她,至少不是冒冒失失的直接站到她的面前。我总在图书馆遇到她,我已经不记得有过多少日子我的目光曾穿过长长的书架长廊凝结在她身上,在有限的空间之中,那狭长的书架就好像给她添上了一道光环。她几乎就坐在一个位子上,很少有变动的时候,这也定格了她在我眼中的样子,我是说最简单的呈现在我眼中的样子,她很专注,那一丝不苟的神情让我很难想象得到在她的身上还有那种女孩子温柔可爱的情节,可在和她不成文的对话中,我却又往往惊叹于她对人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和亲和力。

这些都是我在后来发现的,于是我竟然开始庆幸起自己天生的直觉来,谁知道呢,也许我在一开始就没有和她产生现实意义上的交集本身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说到这里我并不是在想和她划清界线,也不是要和她统一阵营,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自由的,我只不过是想留住我所愿意相信的她给我的时间罢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或许是悲剧的,这当中有所求而不可得的矛盾太过于明显了,但这何尝又不是我精神上的食粮,追求不到的亦是我的追求。

傍晚时分,薄暮笼罩在整个小镇中,使触目可及的一切都因此而增添了一道幻影,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飞来了一条龙,龙斗士在慌乱中抄起了他的木棍准备迎击,就在他以为龙要扑向他的时候龙却扇了一下翅膀,一转身就去吃起了地上的白菜,无论他怎样拿着棍子去驱赶它,它仍在不为所动的吃着白菜。

那天我向“狄俄尼索斯”讲起我晚上的这个梦时,他简直把他的笑声弄得满地都是。

等他笑够了,我还是一本正经的问他:“你觉得这有什么寓意吗?”

“你喜欢吃白菜吗?”他无不讥讽的说。

“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总之能吃就吃

“好吧,等等,我还是想笑”

“我觉得这和那个院子有关,那是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不在呢

“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了,应该已经重新被修建过了,所以再也不会是原样了”

“那就等以后建自己想要的房子

“然后再等着别人来把它买掉”

“你这样太悲观了,其实我知道的,你这个人,你早就有答案了对吧——你总是这样,知道什么是人,但总成不了一个自然而然的人”

“好了,来说说你吧,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没事的,我倒感觉你今天有点嘲弄人生的意味这不太像是平常的你我不想和他谈论人的问题。

他对我说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他说他爱慕的对象竟然主动跟他说话了,可他却说这简直就像诀别一样,在它们之间的关系都还含混不清的时候,女方向他质问起了未来的打算,是关于两个在一起生活的人的打算,当然,这两个人显然不会是她和他,因为他觉得她的设想冷冰冰的。他说他根本没有条件去设想以后的一些事情,因为对方问得太过细致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可我愿意和她一块去奋斗啊,难道不应该一起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吗?现在抛弃了我,他就一定能找得到一样符合他设想的人,等一等,说不定她根本就是跟我说着玩,谁知道她喜不喜欢我呢?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是感觉被遗弃了一样,除了如同这样踏入荒凉之地的孤独,我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了,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有自尊吧

“我不这样觉得,这是这几年以来你们两个之间做得最多的一次吧我从未见你详细的跟我透露这么多,我承认情况很复杂

“这很讽刺,但确实是这样的你说我能给她什么呢,我还没有开始赚钱,但这并不是说我不能赚钱,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和她一起 的生活,我她说的和我所想的太不一样了。我眼看着在几年前自己怎样喜欢上她,真的我记得她看我的每一个眼神,但又能怎么样呢,我同样也是看着她一步步远离我,说真的,我喜欢上她好像就是为了以后某个时候能有悲伤的分别一样

狄俄尼索斯不再说话了,我也陷入到沉默中,我开始把他们两个人进行比较,是的,我承认,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看不到一点活着的爱情的迹象,可到底是什么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是简单的人的虚荣吗,如果是那样,我随便从大街上选中一个人,然后制造一场巧妙的相遇,那样也是行的吧,可是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是的,我想到了,意义,就是这个意义,它就是原因,他们的做法不在于付出什么,而在于可以得到什么,甚至是得到时间的花费,以及得到无意义。我似乎又在漠视他们之间的情感,双方都是很正常的人,如果“狄俄尼索斯”现在就有她所要求的那样的条件,他们是不是就能圆满的在一起,那我就更加弄不明白这几年他们是怎么相处过来的,我应该更加富有血肉的来想这件事情。首先一点他们必然是处于一种男女关系之中的,不管他们的动机如何,他们都必然动用了意识,我想这种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归属于爱情的,如果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同情“狄俄尼索斯”。

“难道我们不能够相信命运吗?就只是这样随便的信一次也行,只要能帮助我们摆脱那虚伪的根基我是说放开那些奇奇怪怪的表面,用你们最开始知道的方式去沟通,甚至和你自己沟通,谁又能说她的话不是出自于一种在恐惧中绝望的呐喊,而她呼唤的对象是你

那你说我想要得到她就有这么困难吗?我的身体在扩张,细胞在急速的收缩,意志在贪婪的成长光是我的生长没有用,我根本确定不下来她所想的,即使她是那样的说的,你知道吗,我有过最坏的预感,她对我灵魂的拷问就像是在摆布一颗棋子

“把问题归咎于权利的意志是没有用的,既然你知道这套规则,那你为什么不能克服掉它呢?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你去实践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她又到底跟你说了她想要什么呢?你也没有告诉我那天你跑到极限的时候你到底在想着什么,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是啊,为什么呢?”他传出一声叹息。

又是一阵沉默,他不停的转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我看着他手中的杯子,一幅凄凉的悲凉的景象盘旋在我的脑中,那挥之不去的百般驱赶仍不为所动的龙的景象,以及它拼命吞食白菜时的贪婪,如果放下手中的木棍的话连我也将要成为地上的一颗白菜。

我听说一家冷饮店有工作可以做,明天我想去试试,你要一起吗?他突然说。

“我就不去了,我在图书馆总有事,”我猜他早知道我不想去冷饮店打工的。

“那你明天上午能帮我去值个班吗,就在今天的那间办公室里面”

“这个当然可以的,”我喜欢他这么有主见的安排。

现在我也成了学生组织的一名成员,这是拜“狄俄尼索斯”所赐吗?我喜欢享受下午独自一人待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时的感受,不时吹来一阵风,把窗帘高高的扬起,在纷纷扰扰的明暗变化中,我暂时忘却了身上的阴影。“狄俄尼索斯”除了会跟我说他感情上的事情,也喜欢谈论他在学生工作中的事情,我太了解他了,他的热情是无可匹敌的,所以他才会在自己的工作中连连受挫,不过我承认这仅仅只是属于他的。我看了很多他留下来的文件,上面写着他所承办的每一个活动的详细计划,我翻阅着,一个放风筝策划书映入眼帘,是在那一天吗?我的眼前渐渐黑去。

我还可以不止一次站在当初等着他的那个窗台,可唯一不同的是路灯周围的那些杉树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花台,里面栽满了夹竹桃,“苏菲阿姨”住的地方也显露了出来,她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忙碌在那些绿色的垃圾桶之间,此时只有时不时一阵的那种风把她房子生锈的铁门吹得嘶嘶作响。

那天我按约定的时间去了,我没期望着要见到莱尔的,如果说一开始我就确认了要去见她的话,我想我在一开就断然不会接受“狄俄尼索斯”的请求,正因为我把帮他值班这件事情放在了首位,所以对于我来说在首要的事情之外生出其他附属的事情才不显得奇怪,一个人没有明确的目的才是可怕的。说真的,我还真没想过要打开莱尔办公室的门,我很努力的说明自己与想打开莱尔办公室的门这件事无关,不过她在里面的话我能跟她做些什么呢?如果她不在我会怎么样呢?即使我在“狄俄尼索斯”位置上待不下去了,我也只是在房间里面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接着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走出了办公室,当我把手放在她那间办公室的门上时,我还在犹豫,我几乎想要把手缩回来然后转身走掉。但实际上我心一横把门打开了,里面没有人,我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叹息。

我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个黑色的有小珠的发带,原来她就坐在这里,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先是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发带,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我觉得我从未和她这样亲近过,我好像就是她一样,坐在她平时坐的地方,和她一样想着同样的美妙的事情,这颗亮亮的小珠子仿佛如我心中的一颗夜明珠,在清朗的夜空发出幽静而神秘的光,我将这样看着它,一直这样看着它,直到所有的星辰都为它的光辉所折服,这样的感觉把我浸泡在了幸福之海中,我的一生中还未有过这样的享受。

可门突然打开了,我的心都凉了半截,我觉得我要死了,我不知道我怎么站起来的,一看是莱尔站在门口,她那白皙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继而又问:“虹树同学,你是来干嘛的。”

“我不知道,噢,不,我知道,是狄……不,我来这边找一份材料,”我觉得她今天的脸格外好看。

“什么材料,找到了吗,”她迟疑了一下,在回避我藏不住热烈与羞愧并存的眼睛。

“找到了,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

“我先走了”

我想夺门而出,莱尔往一边让了让我,等我去拉门把手时才发现她的发带还在我的手中,我又转过身低着头迅速的把发带放在了桌子上,好在莱尔没说什么,我庆幸躲过一劫。

我还从未告诉“狄俄尼索斯”上面的这件事情,仿佛它从未发生过一样,这样一来我就根本没有条件去告诉他了。

我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开始日常的整理工作,最近我的工作量很大,因为自从“汉斯小姐”有事回家,到今天已经快三个星期了,我觉得有必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找到了主管,她告诉我“汉斯小姐”回家结婚去了。我要对此而祝贺她吗,我会不会感到高兴?

“怎么,有什么事情吗?”主管问。

“没事,我怕她生病了”

我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离开了主管的办公室,是这样吗?结婚,人们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了爱情?可我,我该被放在哪个位置呢?我怀疑我曾经以为的“汉斯小姐”看待我的方式,我想我错了,我想的都不对,我不该这么想的,我所有和她的快乐就不应该存在的,我不知道等“汉斯小姐”回来了我要怎么面对她。

为什我要因为她结婚这件事情感到慌乱呢?我与她的关系不就是那么简单,是啊,我们只是会在推着书的时候遇到对方然后开玩笑的打一个招呼,仅仅有一次我把她给撞倒了,还有就是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的投影听看电影,这些能说明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想到她的样子呢?稍宽的脸,高高的鼻子,还有那淡淡的神情,给人的感觉多神秘啊,像她那样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人有时候还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的,她也轻快得像一只燕子呢?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知道她会回来的,但她一定跟以前不一样了对吧,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带着结婚这个附属物的,我无法忽略掉这一点,这构成了我对她的实际的一些看法,也许我以后不会称呼她为“汉斯小姐”,也许还会,但我知道我一定是叫她为一个结了婚的人。她再也不会和我是一样的,我以往的设想是空荡荡的,而如今我将不会再也设想,我已经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我不要挤在图书光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它只会压缩得越来越小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有这往一边看去时一望无际的书架,我顺着铁架子上的木板楼梯跑了下来,“咚咚咚”我不管那声音有多急促,我不管人们怎样看我这发疯一样的人,我不管“苏菲阿姨”拉着绿色的大垃圾桶朝我走来,我不管“失意的土堆”上有没有坐着人。我来到操场,我要再跑一次,我必须知道当我身处极限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没用的,没用的,那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敢打赌,那将会是一片空白的,得出所谓的真实的想法又能怎么样,没有一样东西会属于一个根本就没有拥有它的人。我跑步下去了,不我根本就没有跑过,一步额没有跑过,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我离开了操场,在“失意者的土堆”旁边的平地上坐了下来,这是我的,它不属于别人。

罗亭先生走到了休息室门口,见我正在写东西,先是轻轻的敲了敲门,然后又说:“在忙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不过有一批新书到了,主管叫我们过去看看。”他站在门口,等着我回话。

“好的,我就来,”我放下笔,拿上工作证,跟他一起走了出去,没走几步他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有意要稍微走在我的后面,这很是让我受不了。

“罗亭先生”是新招募的学生图书馆管理员,听图书馆的其他人说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在学习的专栏上还有他的名字,不过他似乎很崇拜我,大概是因为有一天他看到我在写书的缘故吧,他一个劲的夸赞说能在这个时候写书真的是太了不起了,我说着没什么,他说相比于他这样碌碌无为的人来说,我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他还说他愿意听我跟他交流一下书中的内容,因为据说写作大家的作品往往都离不开起其他人的分享和交流,不过除了工作上的日常谈话,我几乎没跟他说过什么。

经历了那次被对方拷问之后的和我的对话,“狄俄尼索斯”就不再到图书馆里面去找我了,在这之前,要是他想要找我,就直接到我工作的书架边上,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拿掉我要整理的书,然后一边帮我整理一边和我说起话来。取而代之,他现在总在图书馆门前的石台阶下面和那颗“伊格德拉斯尔”一起等着我,我只要一出图书馆,走到楼梯口就能看到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以及听到树叶沙沙如同智慧碰撞一样的声音。

在我的印象里面,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和某个奇迹并存着不再消亡,每当我想起他来,最先浮现出的一定是他站在楼梯上扶着扶手时的样子,至于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开始,我总以为我能记起很多,但慢慢的,对于他我就只有那个楼梯口等着我的固有的印象了,而那些零零散散的回忆的片段,一如池塘中枯萎的莲花碎成粉末沉在水里。这就是时间对人的惩罚,它总会让你想起一点什么,待你留神之后,却什么也抓不住;我要对此感到自责吗?对于我籍籍无名的健忘,那么我到底忘了什么,是“狄俄尼索斯”还是与他相关的我。

我何尝不为他总是站在那里而感到欣慰呢,不管我忘了什么,不管我认不认识“狄俄尼索斯”这样一个人,对我来说,他总是站在那里的,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不会变,在我的记忆中,他就站在那里——他一直站在那里,这就是一个奇迹。

你能告诉我和你工作证挂在一起的那个吊坠是什么吗?正在把书放到架子上的“罗亭先生”问我。

是一条木头做的鱼

是别人送的吗?

不是,是一个朋友以前落在这里的

你不打算还回去吗?

他现在不在这里了,我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戴着它,就像现在一样

 我们走到过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那些可能读完四年书都不会去的地方,有时是到达废弃的房屋前,有时穿过布满树藤和蜘蛛网的小山。“狄俄尼索斯”总是这样,每当遇到他觉得想要做的事情,便让我感到拉也拉不住他的要去把它完成,在我还有一些迟疑的时候,他早已露出自信而又神秘的微笑了,我好像就是被他的这笑容吸引过去的,在他的率真里,我暂时忘却了以往的冷漠。

你找到冷饮店的工作了吗?我借着他来我的机会问他。

“当然找到了,只是工资也就一般,只能先做着,我还在看其他的”

“是嘛,那也没问题的,只要你做的话就没问题”

就在我帮他值班过后的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们打算一起去“甜野餐馆”吃饭,来到图书馆旁的小湖边,“狄俄尼索斯”指着一棵杉树说:“看到那个土堆了没有?”

他指的是杉树底部拢起来的土堆,我说看到了。

“你帮我值班的那天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杉树的对面对着空气在耍泼,她把脸迎向我的时候我感觉她好像就是在骂我一样,我后来才发现她是对着电话再说,可你不知道她有多夸张,她又是跺脚又是甩手的,好像她骂的那个人就在她面前一样,这真的太厉害了,哈哈哈,我走了好远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一个女的,长什么样啊”

“头发很长的一个”

“是不是还有点胖,头发到腰,散着的,长得也不高”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看到了”

“我是今天早上的看到的”

    “她还在骂人吗?”

“今早没有,不过她今早算是很酷吧,我看到她在那个土堆上坐了下来,然后掏出一支烟,点燃后抽了起来”

“酷什么酷,一定是伤心欲绝了”

“我想也是,哈哈哈”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不然那个小小的土堆不会被叫做“失意者的土堆”,等我们吃好饭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当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又有事情发生了,是一对情侣在吵架。他们的声音很大,加上这四周封闭的缘故,我觉得连湖水都给震出波来了。女的走了,男的蹲在湖边就开始哭,我和“狄俄尼索斯”走得很慢,我还是很担心的出什么事的。突然男的破口大骂起来,接着他飞快的往女的走的方向跑去,他震怒得像一头野兽,狠狠的跺脚,我觉得他想要把女的给撕碎。

“糟了,他要打那个女的,”“狄俄尼索斯”也跑上前去了,我只好跟了上去。可湖边的树林挡住了我们的视野,我们虽然在往前跑,但也只看得见人影,根本看不到具体的动作。我们刚跑到树林边上,那男的就朝着我们走来,接着我们也看到林子那边那个女的跑开了,“狄俄尼索斯”停住了,我们看到那个男的绕开了我们,然后他去到了我们吃饭之前谈论的那个土堆那里,他一屁股做了下来,然后埋头又哭了起来。我和“狄俄尼索斯”相互看了一眼,会意之后我们都明白了,这不是幸灾乐祸,这是正中下怀,“失意者的土堆”这个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我们走在被照得发亮的吸水材料的小路上,旁边是影影绰绰的树林,吹来阵阵晚风,那树梢那尖利的黑影开始狂躁的跳动起来,湖中映满了路灯,透亮的黑色显得更加的耐人寻味。小路尽头两边放着许许多多绿色的垃圾箱,几乎是在经过的任何时候,我们总能看到一位阿姨在这里处理垃圾,要把远处堆得满满的垃圾箱拖过来,分好类处理完之后又要把垃圾箱拖回去。

我还记得她那古铜色的脸,日积月累辛劳后的皱纹也湮没在了这颜色当中,然而脸颊却始终是红色的,看她远远的走过来,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那张红扑扑的脸颊然后才会为其他古铜色的部分所吸引,即便是拖着绿色的垃圾箱奔过来,也一定会为她的热情而为之一震,等到走近了又可以看见原来脸颊上还有几个雀斑——青春,那不是她褪去的青春留下的吗?这是对她最为混乱的感知,所有已知的都是复杂的,时间远远的过去了,即使此刻她和别人离得那么近。时,她又轻轻的低下头,眼睛低垂的向下看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用余光偷偷看一眼别人

这个场景已经在我的心里面定格了,可那一天“狄俄尼索斯”却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经过那里,只听见垃圾车的轮子在地上发出的轰隆的声响,我就已经预感到会有什么发生了,可声音突然停下了。阿姨站在那里休息,路灯下脸颊上的那红色褪成了白色,看上去写满了无力。我看着“狄俄尼索斯”走上前去硬是从阿姨的手里面抢过两辆垃圾的把手,一口气把它们拉到了堆放处。

阿姨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今天的垃圾突然好多,还好这是最后的一点了,谢谢你啊,小伙子

没事没事,阿姨每天弄这么多才辛苦呢

然后,他冲我招招手,示意可以走了,等我走,他只说:我觉得她对这些垃圾箱的熟悉程度一定超过了每天从这里经过的我们”,我只轻轻回应了他一声,像是对她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了然于胸。苏菲阿姨”,这是我给她想的名字,我那天其实是想说,或许我们每天从这里经过的人都自以为很了解她,就像她了解她的绿色垃圾桶一样,可相比于她所了解的绿色垃圾桶,我们对她的了解是这么的一文不值。

自在之物究竟为何物,开春的日子,我在乘车返回学校的途中看到了风和日丽下的长江,清风徐徐,江面随之波动,折射出一道又一道闪烁的光,猛地我又想到,苏菲阿姨的脸上一点光也没有,有的只是生命散发出来的衰微,我再也无法记得她平时的模样了,我对此感到自责。死亡在心中的之怎样的一个概念呢?我已经很久没有探寻这块神秘之地了,米兰昆德拉的学说似乎在极力的把它引向“不朽”,而从中又带着一点肉体腐烂和灵魂消亡的感伤,我不想要不朽,也不会为此而感到感伤,我只想静静的睡过去,从此只是一睡不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摆脱掉这引以为此的一切。

嗒嗒嗒,嗒嗒嗒”,用竹竿的盲人在路上摸索着,他撞到了车上,警报响了起来,在饭店的吃饭的车主伸出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又退了回去。他的年龄是我的两倍、三倍,我看见什么了吗?不,我也只是在摸索着走吧。

请假后的一个月,“汉斯小姐”回到了图书馆继续她的工作,她给我带了一样东西——一颗她结婚时的喜糖,事实上她是直接拿了一袋过来的,她见我没拿就趁工作的时候给了我带了一颗。她都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淡淡的神情,还是走路的样子的以及说话的方式,我觉得这一切有点不可思议,我不确定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一个人在整理图书,她走过来对我说:“虹树,早上我都没有看到你,带了我的喜糖过来,特地给你留了一颗,对了你都知道我是去结婚的吧”

“嗯,我知道的,我问了主管”

“拿着吧,你该不是觉得一颗太少了,明天我还可以多给你带点”

“不用了,一颗就够了,我本来就不太吃糖的,”我接过了她给的糖,精美的包装纸让我理解不了。

“你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我昨晚没睡好,没事的,你继续说吧,”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她还是站在书架口出对着书架中间的我说话,她的语气变了。

“其实,我也是来跟大家告别的,到了十二月份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一定吓到她了,我的语气太强硬了。

“当然是到男方的家里去啊”

“是吗,我知道了,”我缓缓低下头,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走开。

“不要太难过了,有时间我一定会回来这里看大家的,毕竟我的老家就在这里啊,男方家也离这里不远,我知道你有一个朋友了对吧,我在这段时间其实是来过学校几次的,我看到你跟一个比你长得高一点的人在一起,几次都是,就是他对吧?”

“算是吧,你不用担心的我的,我今天就只是状态不太好的,没事的,你的书也给我来整理吧,谢谢你的糖,”我仍然想逃。

“你的新朋友人不错的吧,你喜欢她吗?”

“他很有热情,也很有感染力”

“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走了,阳光透过高高的玻璃门缓缓照射在她的身上,乌黑的头发变得金亮,被拉长的影子投射到那面由四边形的石块组成的石墙上,我站在三楼上看着她顺着钢架支撑的木板楼梯上走下去,“咚咚咚”,还是那样的声音,跟任何人的都一样,跟任何人的又不一样,阳光在折叠变形,她走的楼梯也是拐来拐去的,她的影子还有她在不断的变化,阳光它还在照,时间难道不能静止吗?它不不就是只是衡量变化的一个刻度吗?我想要时间停下来,真的,我从没有请求过什么,有什么能让我达成这个愿望吗?“咚咚咚”,她头也没有回;“咚咚咚”,她神情淡然;“咚咚咚”她走得很优雅;我要跑到她的跟前吗?她终于走完了楼梯,她下了楼消失在石墙的后面,阳光终于没有再照了,时间终于静止了,所有的时间都在八分钟以前停止住,对我的审判也结束了,呈现在这里的只是时间的滞留物,也许早就该好好的澄清一下在我脑中的东西了。我看到她变成了那面石墙,说真的,那简直就跟她是一样,不,它就是她,因为不再有她了,从今以后我都只看得到那面石墙了。我张开自己的手掌,对着那面墙跟它做最后的告别,我知道它或许是不灭的吧,因为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很多人也记得它、知道它,而我就不一样了,没人记得我,我在黑暗中摸索,独自走向消亡。

我推着一车已经归还的书由电梯上了三楼,轮子依旧发出隆隆的声音,我来到文艺专栏的书架旁边,开始就着索书号把书一本本的放到架子上去,随着我的晃动,胸前的工作证和吊坠碰在一起发出声音。

“罗亭先生”他今天又请假了,算上这次,从十一月份到现在已经有七八次了,这对我倒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事实上如果他在的话我可能还要难受一些,但主管很在意这件事,他还特别让我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去把这件事情了解清楚,我对自己的将信将疑的答应了他,但我实在没有好的机会向“罗亭先生”说明这件事,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

我一边想一边在放书,借出去的书本很快就被我放回了原位,我推着车往书架的另一侧出去,走到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把靠背朝着书架的椅子,我把它撞翻在了地上,我赶紧松开车把手,往旁边绕过去把地上的椅子抬起来放好,椅脚高低不齐的椅子开始上下摇晃起来,我看着它,一如那些摇摇晃晃的日子。

光线不好,他就捧着书迎向了窗边,想要抬头缓一缓,白色的小点悠悠忽忽的飘在眼前,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也被风吹了起来。
    “下雪了”他说。
    “真的吗?”她也兴奋的把头转“真的呀”,她的眼睛都亮了。
    “真好”,她慢慢把脸贴向了桌面,又在快要接近桌面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把手伸过去,“放在这上面吧”。
    “嗯”,她的话也很轻。
    他又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膀上,他先跟她一样安安静静的看着雪,进而又看看她。

……

我读着这一段优美而纯碎的文字,美妙的翅膀在我的心中扇起阵阵旋风。我从休息室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转身看到“狄俄尼索斯”的吊坠放在漆成了黄色的桌子上,他就这么粗心大意,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了这里,我想这大概是他下午帮我整理书的时候放在这里的,我把东西收了起来,我其实是想让他着急一下,待会儿我就要一个人去看电影了,我还想得起他那天中午来找我时的样子。

“今天又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站在书架口问我。

“是的,”我的语气僵硬而不适。

“汉斯小姐呢?”

“她请假回家去了”

“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说,“你看我好好的,没什么事情,大概是太累了,”我指了指旁边的一大堆书。

“我来帮你吧,”他说着跟我一起整理了书起来。

“你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找你聊聊天”

“那好吧”

“我听说‘汉斯小姐’都结婚了,是这样的吗?”

“就在一个多月前结的,她到这个年纪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谁不正常了,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是不是她”

“要确认什么”

“我在我表哥的婚礼上看到了她,我还以为不是,我感觉她也认出我来了,今天完全确认了”

“是嘛,她是跟你的表哥结婚的,什么时候?”

“就是认识你大概一个星期后”

“在那个时候,那么你很早就认识‘汉斯小姐’吗?”

“不,当然不是,我是说我也是在最近的婚礼上才算真正认识她的”

我想我大概都明白了,有谁能够阻止这天赐的姻缘呢,又有谁能扼住这充满哀怨的流失呢?我还想到诗人的一句话“谁能毫无眷恋地离开他的痛苦和孤寂呢”?这大概就是我作为妄想者的尊严。眼看到了中午,我们的书籍还没有整理好,“狄俄尼索斯”叫我先去吃饭,下午再来一起整理,我们一起走出了图书馆,然后又从“伊格德拉斯尔”旁边走过,来到平坦的小路上。

我真的得逼着自己苦笑,因为我不得不为与莱尔生活在同一个校园这件事负责,在及其偶然的情况下遇到她,甚至是在和“狄俄尼索斯”在一起的时候遇到她。我突然的停止说话,不听他讲话,以及慌乱的神情,一定都给他看在了眼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这是他知道的。

果不其然,他就在后面大声的指着我说那不是谁谁谁之类的话,这可一下子把我囧住了,我涨红了脸,慌得连路也走不稳了,他抓住这一点,一直笑个不停,我又气又恼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末了,莱尔转过身来,瞪了我们两个一眼,他才给停住,不过他后来也没有向我追问这件事情,他不是应该详细的把我问上半天,然后数落我的优柔寡断和浮想联翩吗?不过想他大概只是觉得当时的看我窘住的场面很好玩可我没有想到他是想通过这样的嬉皮笑脸在艰难的选择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

“你今天就是来就是为了这样取笑我吗?”

“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我觉得他是在问我怎么了。

“你做得很好,成功的把我笑了一通”

“我发誓我今天没有那么想”

“但你确确实实是做了”

“好吧,咱们回去吧”

“你能告诉我今天你到底有什么事吗?”

“真的没有什么事,”他越这样说我越不相信。

“那你干嘛一整天都赖在这里”

“那是因为我今天没有事情做,很无聊,就想着在你这里一定会有事情做的,今天不是周五嘛,我们等下午可以一起去投影厅看电影的,我刚才看了一下,今天是《千年女优》对吧”

“是的,那正好一起”

“狄俄尼索斯”的吊坠就是在下午整理书籍的时候放在了这里,我当时是看到了的,但我以为他走的时候会带上它,所以没想过要提醒他。初冬迷醉的下午终将被一本本书籍掩埋,最终沉寂到满是信条的世界中去,在那里将没有迷惘,有的只是方向。

“你是喜欢莱尔的对吧,”我手中的书滑落了下去。

“或许吧,我不知道,不,我是喜欢她,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呢?”

“喜欢就去找她啊,不喜欢就别去了,”我是在一年后的某一天才想到他当时说这话也是在劝他自己。

“我喜欢她就非得去找她吗?你看她白白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可迷人了,小小的手好像随时等着一个人去牵一样,还有那头发晃起来的时候总是轻盈的像一只燕子,我是真的觉得燕子就飞在我眼前,”我停住,又说“我难道不能只看着这一切吗?为什们非要拥有她,远远的看着不就行了,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啊,我想要事情的一个完整的结尾,我在想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女孩子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的”

既然你觉得莱尔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那她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是,她是…我不知道

“像你这样,她应该是你想象出来的神吧”

“神吗,我不信神,我连自己也不是很相信,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像你一样,完整的结尾,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的书一样”

“你的书吗,你写完了?”

“不,我没有写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就是我不再想写下去了,我好像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是嘛,可我想你还是要写下去,要把它写完,完美就是完美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那让我再想想吧

我一直都这样的想的,包括以前给你讲的那些事也一样,虽然现在好多东西都实现不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是会的,好了,不要说我了,我们再来说说你吧

说我,要说什么呢?

“我说说我的心底话,你这个人让我感到陌生而又熟悉,通常情况下,你都是平易近人的,我们相处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有一种东西出现把你拉走,让我觉得无法接近你,就像一种戛然而止的亲近,你那左右为难的样子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含混的谈论自己所爱慕的对象,当然我知道你也不是刻意为之的,可那种冰冷的激情让我感到不理解,就像你刚才跟我讲莱尔时一样,我从未听过你对她那样的描述,但你却说你不需要她,我记的跟你见面时你兴奋的样子,可我无法拿着它跟你一言不发,闷闷不乐时的样子想比,我们彼此见面是出于友情的吧?我妨碍了你的自由吗?”

我不知道“狄俄尼索斯”在想什么,在他要离开的几分钟前,我都没有说话,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会再次一起说话的,这时候一个学生组织的人过来叫走了他,说是有要紧的活动,“狄俄尼索斯”跟他一起赶了过去。看着“狄俄尼索斯”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我猛地想到这桌上的挂坠,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吊坠,举到书架前看着它,我被它吸引住了,我想把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放下”,一个含混的声音说,是的,这不属于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属于我,我只属于我。

一个人去看那样的电影,是充满遗憾的,我是不需要去看那部电影的人,可“狄俄尼索斯”偏偏没有去成,如果他那天看了电影,他或许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

“我爱的是追逐他的那个自己”

生命的最后时刻,美丽的女演员希望在遥远的异国也能继续追逐下去,时间不能倒流,我们因此也不能停止追逐,我怀着最后的同情心,反复的追问“到底去还是不去”,最终行走在那条无人选择、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在所行走的路上,我的梦又是什么样的呢?我承认,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过莱尔,事实上,我梦到过很多与我相关的女人,甚至只是在路上匆匆的见过一面,在我的梦里,我总记得她们,有谁能对一张美丽的脸庞置之不理呢?可在醒来后唯一记得清楚的就只有她,这些都发生现实里面记住她之后我觉得只有像我这样在现实里对她感到惴惴不安的人才会不断的在梦里面体验那份虚幻带来的真实感,但那又如何呢,只要梦不醒的话,我就可以一直体验下去。

在这当中,我也发现了另外的一个真相——梦境中的得到感觉比现实还要来得真切些,因为在梦境中的意识活动要更加的纯粹,整个梦境就仅仅只是由意识构成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加接近自己的神圣殿堂了。于是我清楚的认识到,米兰昆德拉关于“我觉故我在”胜过“我思故我在”的描述是如此的准确,我相信我在梦境里面的感觉是唯一的,是被严实的包裹在“自我”的这个范畴里面的因而我的独特性也就是确凿无疑的。意识中的意识的强烈性和直观性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现实,除了在梦里,我还从未感受过一种感觉遍布全身的那种情形,不同于现实中的混乱,它是如此的清晰和明确。

天投影厅放映的《千年女优》我已是第五遍去看同样的道理,类似的想法已经在我脑海中浮现了五次?真的是才有五次吗,是的从回忆的次数上来讲可能是这样的,但就内容上来说,绝对不是五次这样的说法,因为我的回忆被重叠的加以应用了,我也不知道这能变幻出多少种结果来,我这么认为着在我的潜意识中莱尔将完完整整的生活在那里,为此我需要对的我意识加以利用需要构想出因我而流失的所有东西。

那是徒劳无益的,那只会在莱尔和我之间构筑起一面精神的我抛开“虚空先生”对我的劝告,毅然向凌冽的冬风投去怀抱。我的脸被脸刮得生疼,黑黢黢的石板路上,鞋底敲打出最后的声音,转头一看,身后明亮的图书馆如同一颗夜明珠,因为永恒的缘故而降临在寂静的属地。一个人想要看到的东西一定不是用眼睛就可以看到的,不然怎么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看到她呢,莱尔已经走在我的前面了,不需要看到她的某个特征,我的推断完全是出自概念层面的。我没上前去打招呼,我该和她讲一些什么呢?这是困扰了我两年的问题,如果我上去说今天天气真冷啊,她大概会说:“是啊,真的很冷。”然后,我们将以沉默度过剩下的所有路程。但是我必须得做一点什么,我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这是我看得最仔细的一次

毫无疑问,我看到两条很粗的腿,不管怎么说,按当代的审美来说,那两条腿确实是粗了。随即我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也一定因为这个缺陷而感到深深的自卑吧,毕竟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况且女孩子爱美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开始忧心起来,突然一下子,我的情绪到了低谷,仿佛那不公正的待遇就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样,可恨的炼金术师,把我变成了怪物一样的弗兰肯斯坦;我也被那种成不了人的自卑压得喘不过气来,重要的不是我对她的看法,而是她对自身的看法对我的影响,她的自卑,正如我也自卑一样我就这样试图使我自己远离了莱尔,人总是孤独的,这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狄俄尼索斯”今天是想干什么呢?是想要质询我对“汉斯小姐”特殊情感吗?那他又为什么停住了呢?

我终将没能交出那个的吊坠,那是一条褐色的木头小鱼,看上去傻乎乎的,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知道它不属于我,但我把它忘了,忘在了书架上,忘记一次就是永远都忘了,在下一次平常惯有的见面,同样也是在最后的一次见面中,我没能把它交给“狄俄尼索斯”,你大概觉得是我想留着它吧,我是在说服我自己的吗?你是怎么想的,这不重要,我唯一所希望的就是“狄俄尼索斯”到现在也戴着它,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的,你知道的,它现在也还在那个书架上,和成堆的文字生活在一起,以它们为食,为它们产下后代。

已是夜深,我僵硬的双腿已经无法站立,冷空气同时使我颤栗起来,我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我已经忘了,眼前的黑色它坍塌了,缩成了一个小点,我看到我自己被包裹在了那里面,四周是坚硬而冰冷的墙,我动弹不得,在绝望的牢笼中我终将逃不过肉体和精神的审判,令人庆幸的是,这样的日子一定超不过百二十年吧!

对于一段历史的发现,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否定当下存在的一种可能?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连那些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也是一样的;千人一面,千部一腔是对个体存在的一种抹杀,可对历史的研究总把我们引向于此,我们研究历史,分析当时的环境,解读这当中的意义——用自己的意图去解释当事者的意图,等一下,自己的意图是从哪里来的,来源于自身吗?自己的意图总是那么明显?谁又能保证当事人当时一定有他的意图,即使是有,一定能够被完全的表现的出来,善于隐藏难道不是人类的本质吗?这个悖论有意思极了,是伪装者和伪装者的斗争,他们到底谁更擅长这个自己的工作呢?我想他们都不擅长,因为他们都不具有基础,活着的没有死的基础,同样死去的也没有活的基础,我们的生活灿若星辰,亦渺若星辰,那么,复苏也是没有意义的,要就毁灭到底,要就一如既往

……

继续写我的《历史价值的重拾,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写下它合不合事宜,但愿“狄俄尼索斯”他知道这件事吧,谁又能说我的这段话不是为他写的呢?是啊,在我得知“汉斯小姐”结婚以后,我无力拿起笔,我确确实实是放弃了它,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仿佛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好的,我是亲手这样做的,是的,我眼看着自己丢下曾经拿在手里面的东西,这又能如何呢?谁还没有过穿旧的衣服呢?

十二月份它来了,来时悄无声息,去则音尘断绝。

在醉人的黄昏中,我找了湖边的一块草地坐了下来,眼看着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不断的变化,为什么只有远处的天空才是美的呢?天边的云霞令我感到震撼,交织起来的金色和红色是造物绝妙的言志,当太阳西沉得更加厉害的时候,云霞又生出了它的希望之子,划清了江河界线,远处更加明亮,近处的天空变成了深蓝色,不一会儿又成了幽蓝,等到黑夜真正来临的时候,又将它们全部吞并而化作了永恒的混沌。

我今天算是和“罗亭先生”断绝了关系,我想着主管的话,打算找个机会把请假的事情给他说清楚,借着下午他和我一起整理书的机会,我问:“你为什么要一直请假呢?”

“我…我,”我想我问得太突兀了,“我当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说。

“可这样一直请假是不对的,图书馆的工作也很重要,要是没有人整理的话就会有很多书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最近很辛苦是吗?”

“不辛苦”

“那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是想提醒你一下,况且主管也跟我说了,不能老是请假”

“那我不做了可以吗?”

“这个当然是随你的意思”

他当场就走掉了,等他走出阅览室后,我听到重重的一声卡片摔在地上的声音,不一会儿,主管就告诉我,“罗亭先生”因为学习太忙的缘故辞去了他的职位,我什么也没有说。

微风吹过,映着灯的湖面顿时波光粼粼,不时有鱼跳出水面,搅起一声清响,看着湖面上渐渐散开的波纹,我只觉得冷。

“汉斯小姐”走了过来,依旧是淡淡的神情落入我的眼中——不会再有什么了

我的眼睛刚对上她,她就说:怎么样,忙好了没有?有一批刚到的新书要处理

“忙好了,现在就能过去”我赶忙说,我脑中一片空白

在一块整理书的时候,她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还没有”我说。

“你不会真的打算当个图书管理员吧”

“我觉得那样也行的啊”

那怎么行呢我觉得你做事情很认真,一定可以做比这还要更好的事情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

我不知道,做什么都一样

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呢?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感觉很好,我想我太过于刻薄了,“不过我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是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我是看好你的,今天星期四对吧,我星期五就要走了,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给你道个别,你来这里都有一年多了,时间过得好快,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说吧,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包括今天也是一样的,很遗憾我就要走了,不,这没什么,你更适合一个人对吧,这样也不好,你看我都说糊涂了,”她很慌乱,眼睛里面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

“你没事吧,”我问,我的语气这太沉重了,但仅仅只有这些吗?

“你看我今天说得好糟,”她是对我的冷漠和平静感到诧异吗?“我会记得你的,不,这算什么啊,你也会记得我的吧,咱们算是好朋友,你说呢?”

“嗯,我们是好朋友,”这算什么?她是想说什么呢?

“那就相互保重,我祝愿你的书会成功的,来,击个掌吧,”她已经伸出了她的右手。

一种不知名的力在引导我伸出自己的右手,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做的,但我还是做了,当击掌声响起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身上前所未有的温度,异样的温暖席卷了我的全身,仿佛如所有的沙土一下子变成了河流一样,超凡的数量和广度之中我有着难以言表的神明。

今天你就先走吧,剩下的交给我了,“有人在图书馆的石台阶那里等你呢?你先去吧”

“狄俄尼索斯吗?你认识他吗?”她一定看到我的眼睛都亮了。

什么?不,就是刚刚认识的,在我结婚的时候,他是男方的表弟,现在都算亲戚了,他要找你的话直接进来就好了,我看他在那里站了好半天,他是有什么事情吧

应该是的,不过还是让我先弄完在去找他吧

“现在就去吧,我看他等了好长时间了,别让他一直等着了”

“这里的书怎么办剩下的还挺多的

“我来处理,你赶紧去吧”

取下胸前的挂牌给她,然后出去找“狄俄尼索斯”。

楼梯口处,“狄俄尼索斯”单手扶着漆上黄漆的木栏杆,若有所思的看着马路对面高高的楼房伊格德拉尔斯的智慧之声依旧沙沙响起。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吗

“也没有很久,正好这里也是一个思考问题的好地方,”他很平静

“你还没吃过饭吧”

“还没,得等工作结束了才去”

那要去甜野餐馆吗?

不用,我还不饿

那好,咱们去后山吧

“行的咱们走吧”在这种时候,我总觉察得到他语气里面的不自主,每当我对此感到不适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做出一些违背心意的决定,以此来小心翼翼抚慰两颗在同一事件中迫害的心。自由在带给生活希望的同时也是一把利剑,因为它赋予了我们干涉别人思想的权利,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我觉得”这样的字眼去表述的,直到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深重罪孽时,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是晚霞壮美空中的树枝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轮廓的一个傍晚,在闪着金辉色的和声中,湖面也不甘沉寂的划出几道波涛,甚至也还听得见从小山丘中传出来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空地中的野生橘树上还挂着几个黄黄的果子,原本浅浅的溪水也给增添了一层黑影,变得深不见底,“呱”,一只乌鸦从我们的头顶飞过。

“她提出要跟我见面了,你知道吗,我都快有两年没有见过她了,她还说想通过这次见面让所有的事情有一个了断,所以我来找你了,”他很低落。

“你来找我干什么啊?”我看到金黄而透红的霞光把他的一头遮盖刚及双眼的黑发照得刺亮。

“当然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不然你说呢?”

“那好,我知道了,她是什么时候给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在一个周之前说的,就是我赖着你的那天的前一天,她说叫我想明白了就告诉她”

“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你想听我说吗”

“当然,你说吧,”我又瞥见他往常的样子,不过这当然只是匆匆一瞥,却不知道它将会或多或少的构成我生命中那些难以忘怀的日子。

“我跟她一直以来的故事你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开头,但感觉也不会太有什么好的结果,两个人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她有的时候理我,有的时候又不理我,说不定她已经彻底烦透了,不过,她确确实实的说了要跟我见一面这样的话,我反反复复的琢磨了这件事情很久,但我怕我想得不对,来让你帮我决断一下”

“如果你们彼此真的是喜欢的话,这样一去不是挺好的吗,你就能够达成一直以来你所想的了”

“可我就怕不喜欢”

“谁不喜欢谁,是你还是她”

“我不确定”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确定不下来呢?”

“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她,我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我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会给我讲那么多呢?你知道吗,我是完全相信你的”

“因为我始终都有爱她的激情啊”

“那现在为什么没有了,激情不正表明有强烈的爱情吗,像你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激情,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这太难了,我还是想理智一点”

“难道你以往的激情都是骗人的,是你情感养成的镇静剂”

“你可不能这样说”他的语气里带着愤怒,“我无愧于我的激情,也不想因此而和她再无交集你知道吗,关于这件事情,稍稍处理得不好的话,我就真的会失去她了,假设她只是想要和我断绝关系的话,我这样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吗,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我甚至都觉得我可以失去她,但不能失去这样和她断断续续的生活

“在这件事情上,你就是不够自信这就像你所说的,不够完美,我是在想,像你这样一个人,是不会为这些东西而感到畏惧的,你知道吗,我又在写我的书了

“的确是这样的可能是我不太自信,但我真的不想要失去什么,无论结果如何,你知道吗,我总感觉自己这样一去就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对以往经历的生活感到荒唐和绝望他说着低下头去了。我看到他在逼着自己做最后的决定。

理性化的非理性存在,这是文明社会的结症所在,我已经无法去评判“狄俄尼索斯”做法的对与错了,在时间面前,我第一次的感受到了被压抑的无力感。

“你说我到底去还是不去”他终于向我下了最后通牒。

“你去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而我也终于把我推向了深渊。

“我准备一下,明天出发,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消息”

我说:“好的”。

我承认,我从没想过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也许“狄俄尼索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去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终将无法成为自己所想的那样,人只会在追求中走向迷失和孤独。

“我们去吃顿饭吧,算是为我明天壮行,”“狄俄尼索斯”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

甜野餐馆的餐桌上,我和“狄俄尼索斯”最后一次喝着啤酒,虽然两个人都喝得很多,但我们都知道彼此很清醒。

“你能告诉我你那天跑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吗?”

“你说的一直跑到极限会怎么样对吧?”

“对,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说我当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你相信吗?”

“不太相信,”我知道我印证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真的,我当时极力的想去想一些东西,但无法真正集中精力,只是断断续续的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场景,除了能继续跑下去就好像什么也没有了,连我也感到奇怪,我在想我以往的那些信条到哪里去了”

“要无心插柳吗?哈哈”

“哈哈,当然,不过没有什么关系的,等我明天去了,一切都会明朗的”

“当然,我也相信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的那个吊坠上次掉在了图书馆里面,我给你放到休息室的柜子里面去了,待会儿过去我拿给你吧”

“那个啊,我还真忘了,说起来它对我也是很重要的,是以前我第一次见她之后自己买的,算是我爱情的见证吧,不过这次就让它先留在你那里,等我回来了你再给我”

“没问题,”我说。

这杜撰出来的世界时没有意义的,所有的规则可以适用,也可以不适用。

吃完饭后我们走来出来,“狄俄尼索斯”说他还要去办公室一趟,我们图书馆门口分开了。我独自往宿舍走去,暮色中绿色的垃圾桶也像染上了一层阴翳,在它们中间,我看到“苏菲阿姨”靠着一个垃圾桶正在打盹,这不同于她以往的风风火火,她在人来人往的路旁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垂放脸色苍白,一阵意想不到的脆弱刺激了我——这是生命的边界吗?它惹起了我对生命的每一个遐想,又一下子让我深陷在困顿之中我怀疑我以往所看到的一切,一个我从没想到过的问题,世界呈现出这样或那样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该考虑这背后的原因,存在的本质是不是意味着走向衰败呢?

可我想逃,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迈开步子,拼命的跑了回去。悲戚的事件它包含了时空,在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中,再也没有比思考它的成因更加吸引人的了,因为这原因就是我,我总代表了这原因的一个部分,但我却永远也得不到真相,因为这原因它没有形态,没有附属物,它是唯一的,也是无法知晓的,它的神秘正如混沌和虚空,人们可以谈论它,但永远不能面对它。

是时候来重申我对爱情的看法了,这真是一种虚妄的感觉——虚妄,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有人会提出“无目的之合目的性”这样的论证呢?这是极端的真理,我深深的折服于它的道理,然而这也是我无法逃脱的诅咒,它绑住了我,我再也不愿意相信我的感觉了,如果我对美的理解、对爱的渴望仅仅只是为了对号入座似的填满我千丝万缕的感情框架的一个分支,那么这当中的我到底是在哪里呢?如果没有我的话,又何谈我的爱情呢?它自然不是我的附属物,但它却依赖我的感觉——感觉,这是我体验爱情的最直接的方式,然而我只有感觉,还没有爱情。感觉是审美的目的,连我潜在的意识活动也是为感觉服务的,它有意让我觉察到这样或那样的感觉的存在。我不知道感觉有没有有意的要为了自己的存在而操控行为,但这至少说明了一点,感觉的存在是需要条件的,条件存在它就会存在,而条件消失它将不存在,所以说它必定是虚妄的——承认吧,现代人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爱情,因为我们正把它叫做虚妄。

让我继续沉寂到悲戚的人生中去,当初维荣之妻的一句话印证这样的看法——“是不是人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了”,奇怪的是,即使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仍不自觉的沉浸到那些小情趣中,但我身穿思想的铠甲,抵挡意义对我的侵袭,我徒然的感觉到,这是宽路,引到灭亡,人是走不过去的。

我在艰难的行走着,像是雪地里迎着风雪的人,像是沙漠里迎着沙尘的人,讨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令人疲惫的话题,难道生命不是本来就充斥着疲惫的吗?生活中充满了幻影,我眼花缭乱,我总以为我能够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自己,但是我恰恰看不到的就是自己,如果能的话,我也就一定能知道当时在“狄俄尼索斯”身上发生了什么——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的是什么呢?

我想我是喝醉酒了,当甜野餐馆”的老板走过来要抓起我的手的时候,我已经看不清那到底是手掌还是拳头。

“请你让我再喝一杯,我看到他了,他还在等着我呢

板两眼一发酸,往旁边看去了。

“你不能再这样了”转过头又说,“对于他的死,我也感到很难过”。

“老板你不知道,是我叫他去,他问我去不去,我就说让他去”,“他甚至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呢,难道那不是一辆再也简单不过的大巴车吗?在我们的生活中,不是每天都有很多辆像那样行驶着的大巴车吗?我看不出他那天乘坐的那一辆大巴车跟当时或者现在正在行驶的大巴车有什么区别

“世事难料,这不能是你的错,你应该好好的生活下去才是”

“那就这么生活吧”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倒下去了。

浑浑噩噩中,我记得有人把我拉了起来,好像是老板,好像又是的丈夫,然后我被放在了沙发上,我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觉得世界在收缩,又在坍塌,我仿佛掉进了无底洞。

莱尔对我来说之不过只一团幻影,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喜欢她的哪一点,我只是在追逐这幻影,游戏式的和我的人生打闹;至于我的书,我想我也不可能完成它,因为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它会有完成的那一天,是啊,所有的这些,连同“狄俄尼索斯”、“汉斯小姐”罗亭先生还有苏菲阿姨,他们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真实的吗?我又是真实的吗?为什么我不能够成为我想成为的其中一个任意的对象呢?如果说我在现实中总是接受命运的某种安排,像个“局外人”、“多余的人”似的不断重复生理反应而苟活,那我宁愿在我梦中的那个关于过往的回忆可以一直下去,我要生活在里面,生活在意识的深处;在那里,我不需要考虑存在的问题,因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在那里,我将比什么时候都要真实我的每一个感触都代表了真实的我;在那里,我还能继续看到那些随时间而飘散到荒野去的影子——但丁不也在地狱中追求那些不在人世的精魂吗?我将没有形体,但我会成为每一个人,那里将是我自由的王国。

醉人的黄昏过后,“狄俄尼索斯”毅然从石座上站了起来,那时天色已变得苍白,从远远的天际映射出来的几道不合时宜的白光就像要把落幕时残存的情感洗尽一样盘旋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看着他那由这道白光而映得更加白净的脸,我觉得我很信任他,除了在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任何时候让我更加信任他了,不管他将要去做什么,我都是为此而感到欣慰的,有了这道白光,就不会再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他顺着小道走了下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周围的空气也在随着这匀称而协调的身躯而涌动,在我的眼中,他好像已经和什么东西融为了一体——是那面墙,他成了那面墙,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兴奋的结果,他庄严的步伐和那精致的四边形石块和是多么相像,随节奏摆动的手臂构成了那凹凸不平的曲面,我听到了他的呼吸,是墙在不断的拔高,石块在不断的沉降和隆起,一个曲面构成了,然后又不停的往上折叠、翻转,直到高过了天际,击碎了苍穹的最后一道壁垒;墙体开始碎落,大块的石头掉落在我的眼前,然后无声的钻入到土地中去,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什么都没有留下,“狄俄尼索斯”也不在了,在他刚走过的地方,几片黄叶萧萧乱舞。

第二天是阳光明媚但却是寒冷的一天,晴朗的冬天向来如此,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泻下来,我无所适从,虽然头还很昏,但我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站了一会儿,然后侧身,肩膀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坐了下来。徒然地,正如忧伤本身一样,冻结在料峭冰峰之上的冰晶开始融化,我感受到了手背上暖意,我惊异地低下头,就在那么一下的时间里,我竟有了一种渴望,我是多么希望这种感觉能够融进我的身体,流遍全身。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这样想只不过是加速了幸福的衰竭,肉体很快苏醒了过来,它马上就厌倦了这股暖意,冷峻矗立的冰峰上光洁无暇,没有一点水滴的痕迹。

我又站了起来,眼睛停着不动,仔细的看了看刚刚被阳光照得很暖和的手,我明白了,是四维阳光又出现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