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

晋.郭义恭《广志》种冬瓜法：“冬瓜，蔬。”《神仙本草》谓之“地芝 ”也。傍墙阴地作区，圆二尺，深五寸。以熟粪及土相和。正月晦日种。二月、三月亦得。既生，以柴木倚墙，令其缘上。旱则浇之。八月，断其梢，减其实，一本但留五六枚。多留则不成也。十月，霜足收之。早收则烂。削去皮子，于芥子酱中，或美豆酱中藏之，佳。

生产队分田到户那年，本来每户上中下三种田搭配着分。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便发扬风格，只要了一块二亩七分的旱田。田在高处，双抢时弄水蕤田极不方便。为此母亲没少数落父亲，父亲每次嘿嘿一笑，晚上就守在田间，别人抽水时帮一把多弄一些，再反复几次阶梯式的抽上来，别人一天的工作，父亲要好几天才能弄完，导致庄稼种的总是比别人晚，只有一个好处的就是禾苗分蘖时，田间已经干了，不需要刻意去放水。田里比较干燥，冬瓜种在田埂上，瓜蔓沿坡长到田里，不至于沤烂。叶子丰盈象猪八戒的耳朵随风呼搧，风过，一片绿浪，脉络经纬，绒刺清晰，摸上去很刺手。稍长，冬瓜开满了黄花，就需要掐顶去花，保持每根藤上只能有四五个嫩瓜，最终在割晚稻时，冬瓜顶上的花谢了，就能收获几个几十斤的大冬瓜。

收回来的冬瓜，削皮，切成厚片，热猪油下锅翻炒，放入生抽调味，老抽调色，加水没过冬瓜加盐煮，煮干水分后起锅撒上葱花，有猪肉厚朴的味道。

如果有猪大骨，将猪大骨熬成浓汤，放入切成薄片的冬瓜，稍微煮沸就可以喝汤。舀一勺汤，撒点胡椒粉，葱花，喝起来热腾腾，辣乎乎，浑身冒汗。边喝汤，边让冬瓜在浓汤里浸泡一会儿，待温度稍微降一点，捞冬瓜和猪肉同食，口感细腻，滋味丰富。

刚上班时，大街小巷都流行着一句广告词：冬瓜又有新吃法，要喝就喝冬瓜茶。冬瓜茶装在矮矮圆鼓鼓的罐子里，夏天罐子冰，握在手上，冰凉沁人，喝起来清甜甘香，很是风靡了一阵子。

当然高级的吃法当属《随园食单》里记载：余到粤东，阳明府冬瓜燕窝甚佳，以柔配柔，以清入清，重用鸡汁、蘑菇汁而已，燕窝皆作玉色，不纯白也。

母亲喜欢做冬瓜糖。小时候，隔壁邻居家主要出售石灰，烟叶等货物。整个镇上独此一家，装来的大块石灰每天必须泼水，让它裂开变成石灰粉。天冷了，我在库房门前扫一把石灰，回家制成石灰水，待水澄清后，将切成四方块的东瓜浸泡在里面一天，然后取出来用清水反复冲洗，确保没有石灰味道，再用水煮开后捞出，阴处晾干。然后一层冬瓜一层糖整齐的码放在罐子里，隔一段时间冬瓜上了一层糖霜，晶莹透亮就可以拿起来吃了，吃起来清甜犟拗，满嘴留香。做冬瓜糖时，母亲和奶奶配合默契，边做活边聊着家长里短。虽然母亲背后老对我说刚结婚分家时，奶奶什么都没给他，只给了他一个破锅，两个碗。房子住的是生产队的牲口棚，后来和父亲在田里用泥一脚一脚踩出土坯砖盖起来的，顶上的椽子是自己娘家舅舅山上的杉木，连茅草都是娘家送来的，才盖起三件茅草房。老朱家就是一根扁担，两床破棉被一担挑来的。说归说，实际婆媳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辈子，和睦融洽，从来没有红过脸。母亲去世后，奶奶几次哭晕过去，老是叹息为什么老天不长眼，要让这么孝顺的儿媳走在自己的前面。奶奶以可见的速度老去，头发也全白了，再也不用自己使用了几十年的桂花油抹头了。

母亲去世前一天，我准备出差到北京。临行前一夜，我电话和母亲聊了好长时间，母亲精神很好，嘱咐我好久，让我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冷热要注意添减衣服，这么大人了，不要让人再操心.......那天夜里，睡着了，母亲突然走进我的房间，摸着我的头，含着泪，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凝视着她，突然惊醒，霜月满天，寒风凄凄，根本就是在梦里。夜里惶恐无助，不敢打电话问哥哥，香烟一支接一支一直抽到第二天天麻麻亮，慌忙打电话问母亲怎么样。父亲说母亲很奇怪，早晨比平时精神多了，要大孙子不上学今天陪她一天，还吃了不少，和大家有说有笑的。当时我不知道是回光仿照。我告诉母亲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下午的飞机到北京，母亲没说什么。等我到合肥准备上机时，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母亲不行了，眼神已近涣散，医生过来看了要求准备后事，要我马上回来。我慌忙请假回家，紧赶慢赶，到家后，母亲靠在床上，双眼无神，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父亲趴在母亲耳边说：二子回来了，二子回来了。母亲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下去，吐出嘴里最后一口气，一口潺挂在嘴边，阖上双眼，与世长辞。

母亲去世再前一天，屋后的冬瓜地里突然飞来一只五彩锦鸡，在屋后盘桓飞鸣，怎么都赶不走，喂食也不吃，只是啄开一个冬瓜吃里面的瓤，渴了喝冬瓜叶上的露水。哥嫂都去抓它，它只是在田间飞舞，并不离开。母亲去世后，锦鸡不知所踪，母亲一辈子与人为善，也许这是上天派来接她的使者，愿母亲在天之灵活的轻松如意，再也不会有俗世琐事的痛苦烦恼。

读欧阳修的《泷冈阡表》句：“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母亲不识字，不能做语传世，但言传身教，使我今生受益无穷，与人为善四字是我最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