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是学名,常见的有红有绿,春秋皆可种。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本地一直叫"汗"菜。可能是种在院子里,傍晚洗澡水泼在上面,吸收的都是人们身上汗的缘故。水碱性比较重,汗菜吸水后面貌昂扬,叶帜飘扬。王安石有:“紫苋凌风怯,青苔挟雨骄。”之句,可见汗菜凌风之姿。院子建房堆土的缘故,地势由高到低。汗菜依势而长,低处高壮茂密,高处稀疏矮小。夏天天气酷热,本地人不喜欢大鱼大肉,喜吃应季小菜。
粮食不能成熟谓之饥,蔬菜不能成熟谓之馑,只要不是饥馑年月,地里所出的蔬菜便是珍馐美味。汗菜理所当然的成了桌上应景蔬菜。锅内倒入凉油,放入苋菜,旺火炒熟即可。苋菜见大蒜服软,如果没有大蒜,苋菜即使炒熟了,也是硬杵杵的,吃起来没那么软和。紫苋菜和着雪白肥嫩的大蒜,赏心悦目。天下至味,如不得配有法,吃山珍海味也不过是牛嚼牡丹,特别吃素菜不就着热腾腾的锅汽,简直是焚琴煮鹤般大煞风景。
鲜嫩的汗菜带水炒,熟后出锅装盘,加些蒜泥,淋入热油拌匀。这样做出的苋菜,看相美观,清淡凉爽,吃起来更是爽口。
清代诗人鲍桂星有“山梨脆可饤,野苋红可羹。”红苋菜清炒味美,做羹亦鲜。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里记载:“苋须细摘嫩尖,干炒,加虾米或虾仁,更佳,不可见汤。”
母亲喜欢种苋菜、菠菜,两种菜只要选择肥沃的松软的土壤撒播,不要刻意的追肥浇水。家人洗完澡,将水放凉后随手一泼,吃时鲜嫩的掐下一把,新鲜干净。
小时候冬天比较冷,特别是南方的天气湿冷。记得有一次不小心洗澡感冒了。酸软无力之外,感觉置身于冰窖,全身好似浸泡在冰水里,时冷时热,忍不住打哆嗦,当地俗称打摆子。当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乘天热,母亲将小小的人儿抱出来放在屋檐下晒太阳。太阳暖和和的,盯久了,人慢慢发晕,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母亲煮好热腾腾的汗菜粥,上面加一点咸菜,热乎乎的喝下去,全身慢慢冒汗回暖。贪恋这口粥,更贪恋母亲此时的温柔,我为此装病了一段时间。直到母亲后来更忙,抽不出时间照顾我,哥哥对我简单粗暴,我装不下去,不得不每日上学。母亲奇怪了好长一段时间,吃饭总是夸奖哥哥会照顾人。为此特意给哥哥买了一顶蓝白相间的绒帽,上面系着两个绒球。帽边卷起来,戴在头上,球漂在后面,一晃一晃的,神气极了。妹妹看见了,吵着也要买,母亲便也给妹妹买了顶粉红色的帽子。因为帽子没了,准备货到后再给我买。我回来看见两个人都有,就我没有,怒火中烧,撒地打滚非要买,而且必须连夜买。父母看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夜带我到供销社售货员家里,找人解释确实没了。我依然不依不饶,供销社售货员最后只好将自己儿子戴过的绿色帽子卖给我,小了一点。母亲一再劝我等几天,一定给我买一个好的,可我非不干,对旧帽子一点都不在意,心满意足的戴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孩子的心性,不患寡患不均,倒也不是见不得别人好,嫉妒心使然。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不知母亲当时是怎么平衡我兄妹三人的,我从没感觉到大委屈,即使有,母亲也能很快消除,母亲倾其所有用爱心哺育着我们。印象中只有一次,母亲对我们很生气,一次母亲生病,父亲外出未归,我们放学回家,没有吃的,母亲躺在床上,那时年幼无知不知母亲烧的昏迷下不了床。几个人在母亲床前叫嚷着肚子饿,全然不顾母亲的无奈。母亲呵斥我们:哭什么哭,我那死了。我们害怕,坐在门槛上哭。母亲挣扎着起来煮了一锅粥,嘱咐粥好以后将汗菜放在里面,留一点给父亲。我们自觉的给母亲盛了一碗,让她趁热喝下去发汗,躺一会儿。也许是汗菜的功效,也许是对我们的担忧,印象中母亲第二天就能起床下地干活,至于母亲是否有我生病时的感受,那时没心没肺,是没有考虑的,眼睛水往下流,自古如此,至今思之不觉赧然。每年清明不敢上母亲坟前粘香跪拜,父亲和哥哥总是摆好祭品,焚纸燃鞭,我默默站在一旁,不敢直视。母亲虽去世十年,但言犹在耳,我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得益于母亲的耳提面命,得益于母亲的君君教诲,更得意于母亲春风化雨式的温柔。母亲一辈子没有享福,只有操劳,年轻时不懂,只顾自己呼朋迎伴,没有静心陪伴,彼时母亲肯定有“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的感受。子欲养而亲不在,而人生依然在继续。如果有来生,假如时光可以回头,让母亲变成小孩,我会倾尽所有的温柔、耐心,去照顾陪伴,让母亲在俗世琐事中宽慰解脱,哪怕此生用一次燃烧我的生命的机会,我也会义无反顾。
汗菜,在南方极受欢迎,郑板桥的《忆江南》云:“端阳节,点缀十红佳。罗卜枇杷咸鸭蛋,虾儿苋菜石榴花。火腿说金华。”用金华火腿炒汗菜,醇厚,滋味佳。
汗菜之外,还有蔊菜,朱熹“小草有真性,托根寒涧幽。懦夫曾一嘬,感愤不能休。”朱熹建屋考亭,号考亭学派,后来蔊菜更是有了雅称“考亭蔊”。
市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窗外,鸟声清脆,阳光和煦。一本书,一杯茶是可见的余生。余生能否面对真实地生活,能否面对真实地内心,循着本心去追求。命运是一条奔腾向前孤独的河流,只有自我救赎,才能真正完成灵魂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