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上）

《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味，故君子远庖厨是也。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钟鸣鼎食之家不忧厨食。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乡人是不认穷君子的，乡间君子都是大户，到富户家做客叫吃大户，吃大户吃不穷。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故普通人家的一日三餐吃什么、怎么吃？都离不开主妇的精打细算，每日量入为出，细处得盈余。大手大脚，就会演变成寅吃卯粮，家用不足，一旦遇到大灾之年、棘手的事情就有点拙荆见肘，四处拉饥荒了。比之今天月光族观景还要凄慌，毕竟主母要承担一大家子人的生活用度。我们这儿有句俗话：地主也是吃糠咽菜来的。乡下的地主比不得城市的豪绅，一家人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丰节灾减，攒钱购得几亩薄田，四季以杂粮饭为主，也仅仅勉强混个温饱。母亲小时候常说：吃菜煮饭想吐，一吃就哭。母亲在家最小，上面有好几个哥哥姐姐，自然偏的祖父母疼爱。一般都是在菜煮饭之前捞一点硬饭在饭头上蒸，加上一点咸菜，母亲以为天下美味。按过去的标准，外祖父家有一方山塘、几亩薄田，几处山地，当算得殷实人家，但也仅是菜饭为主，勉强自足。

一年之中能吃到白米饭屈指可数，大抵夏季的双抢之后，新谷子不等晾干，用碓碓成米，杀只鸡，割点肉，炒几个菜。在晒床上，新谷堆旁摆一个竹踏子，一大家子人围着竹踏，谈天说地，当夜凉风习习，虫鸣蛙叫，稻草的清香，偶有入夜鸟啼，远处点点的星火...吃新很快乐，不仅是新米，更多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感。现代农业生产早已不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了，家庭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密，社会以措不及防的方式转变，生活虽富足，情感却越来越疏离。

吃新时，菜都是自家地里出的白菜，豆角、毛豆、辣椒等等，物质匮乏之时的一顿饭，至今思之，尤是人间美味，恋恋不忘。

菜饭也是饭，只不过以菜为主。菜是应季蔬菜，有什么用什么，以白菜居多。白菜为百菜之首，白菜寓意百财，也许是为讨彩头，每家每户都会种不少，自然也成了农家的主打菜。

种白菜一般是春季和秋季，夏季温度太高是不宜种的，春季在庭院里或田埂上平整好畦垅，上足农家肥，将留好的白菜种子均匀的洒在地里，覆上土，用水浇透，三五天出苗后，基本就能选择性拔一些出来，小白菜比较嫩，如果炒的话，一垄估计只够一家人吃一餐。本地一般都是打汤。将白菜连根洗干净泥土，锅里水烧开，将打散的鸡蛋倒入锅里，略微凝固后搅散，下入小白菜，焯三分钟，倒入准备好的汤碗里，撒上葱花，搁一点盐，再滴一点小磨香油，白菜的嫩，鸡蛋的滑，香油的乡，简单的一道菜，最具烟火气，最能治愈凡人心。

小白菜虽好，本地种的时间不长，毕竟太少，春季与其他果蔬抢占了地里农时，加上一顿要用不少的菜，天一热虫子就开始啃食白菜，农人最讲实际，一场辛劳下来当以饱腹为主，下饭菜的主打是咸菜，但也得有点荤腥。小时候菜油比较少，猪油就更少，主要以棉籽油当家，黑涩，炒咸菜可以，打汤就有点难以下咽了。

天一天凉似一天，秋分渐渐紧了。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早秋种的小白菜也长成一定的高度了，将土地深耕后，晾几日，起成整齐的地垄，全家其上阵。按一定的间隔，一人打洞，一人栽苗覆肥，肥是用农田里的秸秆等作物，掺上地里的土烧制的火粪。另外一个人在后面浇水肥。大概要一整天才能将几亩地全部种完。白菜基本不需打理，是最好生长的植物。只要过几日将蔫死的白菜补一下颗，隔三差五浇一点水，白菜就会长得很粗壮。一般都是白菜和萝卜一道种，白菜浇水时，顺便给萝卜间个苗，嫩萝卜苗回家焯水剁碎，热油下入蒜末炒香，倒入萝卜苗翻炒，加生抽、盐、鸡精起锅。农村食材没有浪费，任何食材在主妇的巧手下都是一道味美。

小白菜成了大白菜经历的不仅是时间还有风雨的洗礼，霜降之后，地里只剩白菜萝卜，田间万物萧瑟，只剩一片碧玉，白菜在冬天绝对是受欢迎的食物之一，不说冬季田野间食物缺失，单是白菜的吃法就是对食物最大的尊重。

我见过北方地里的大包菜，霜降之后在地里像一颗颗地雷，吃的时候像拔雷一样整颗铲下来。南方农家摘白菜，不是一次性一颗颗的拔，吃的时候，每天早晨沿着菜颗选厚实的叶片一片片的摘，择好的食用，其余枯叶择一大框喂养鸡猪，猪不择食，整片倒进猪圈就可以，剩余的剁碎拌上一些米糠，鸡吃的相当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