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

我和妻子在后院柳树下种了两棵扁豆，藤蔓牵绕，延树攀爬。结荚后，摘了几次扁豆。因工作比较忙，很少回乡下老家，就任它自然生长了。

每年秋风起，菊花黄。伴着前院菊花开的还有扁豆花。诗有：“篱菊原为霜下杰，未霜难为萧艾别。此时唯有扁豆花，开向园中补花阙”。入秋后，柳叶尚绿，豆叶碧玉，扁豆花在秋日里绽放，淡淡粉粉，莹莹紫紫。特别是早晨凝着秋露，朱玉圆润，秋风吹过来，随风轻摆，似低头吟哦着秋色里的一首歌，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般的娇羞。妻子将扁豆花、菊花、田野间不知名的野花插在水罐里，姹紫嫣红颇有可观。

郑板桥寓居在苏北小镇安丰大悲庵时，春吃瓢儿菜，秋吃扁豆。日常所见，不过乡间一老农，谁知他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秋风渐凉，在居住的厢房门板上, 他手书了一副对联：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瓢儿菜、扁豆花当是慰及诗人心灵的良药。

“道边篱落聊遮眼，白白红红扁豆花”。乡下，以前扁豆花，一般都是伴篱而生。在篱笆下随意点两粒种子，覆上土，雨润嫩芽初长，沿着篱笆攀援，不久就会爬满篱笆墙。花开结荚后，篱笆墙内外邻里之间随手摘一些嫩豆荚，素炒，上面放点葱花，扁豆里冒出的热气，藏着清香，白白的豆子上透着嫩绿，一股清甜。所以南宋江湖诗派高翥有“豆花似解通邻好，引蔓殷勤远过墙”之说。

扁豆花得文人喜爱，不仅有赏玩之趣，而且深得饮食之妙。《随园食单》“现采扁豆，用肉，汤炒之，去肉存豆。单炒者油重为佳。以肥软为贵。毛糙而瘦薄者，瘠土所生，不可食”。

一城秋雨豆花凉，满园篱墙柳树黄。待风吹在脸上冷嗖嗖时，倒垂的柳条开始泛黄，扁豆的藤蔓攀爬在柳树上，浑圆的扁豆叶和狭长的柳树叶，倒挂于杨柳树上一节节扁豆，一串串的，煞是好看。北风吹来，绿色的扁豆壳会变色、变老。摘下来剥去外壳，就会得到粒粒饱满似黑珍珠的扁豆。老扁豆适宜煮粥，扁豆泡软，大米洗净用清水泡发，与扁豆同入砂锅中大火煮开，小火炖至扁豆熟软，很适合老人吃。

妻子喜欢将扁豆花摘下来，稍微过水汆烫，晾干储存在罐子里。吃时用水浸泡一会儿，先下油煸炒调味，然后与猪肉同蒸，蒸熟后漉汁，汁水下锅勾芡后浇在菜上，吃时肉软烂，花香浓郁，鲜咸入口。

小时候，在村庄里孩子玩扔沙包的游戏，一边几个对面站好，一方扔，另一方躲，如果被砸中了就淘汰出局。出局多的一方输。因为装着沙子沙包比较重，女该扔不动，院墙上随处可见的扁豆就糟了殃，将老扁豆剥了壳，塞三五粒在沙袋里，沙袋轻飘飘的不容易砸中，女孩子劲不足扔不远，很快就会被淘汰。淘汰后的女孩捡豆子玩抓石子的游戏。抓石子游戏人数不限，两人以上就可以玩了。地上摆五个石子，手上拿一个，将手上的石子抛上天后，先将地上的石子中从一抓到五，再将抛起来的石头接在手上，全部接完者胜。男孩子上山下河，女孩们在院子里玩的很起劲，几颗扁豆在孩子们手里上下翻飞，笑声一片。

岁月已过几重秋，回忆中，庭院笑声犹在。

秋已深，几日有雨，依墙柳树上还盘缠着孤零零的扁豆，上面零星的开着几朵紫花，相应着沿线攀援的黄色丝瓜花，果已离，花还在风中相对萧瑟。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

“昨夜庭前有叶声，篱豆花开蟋蟀鸣”。《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八月，秋风凉了，蟋蟀穿过篱笆墙进入庭院偎在墙角扁豆花下，读书声声，蟋蟀倾听，似是懂了书中义，不断鸣叫与人唱和。扁豆花下，一幅恬淡释然的乡村读书图。若干年后，游人离乡，梦中是否还会记起家乡墙角盛开的扁豆花？是否还想起那一只蟋蟀，在你的窗外唱歌，在你的记忆里唱歌，是否想起故园飞黄叶？是否想起呼灯篱落？

扁豆花深深寄托着离乡游子的乡愁，《煮药漫抄》里记载：“方南塘《得家书》诗云："老妻书至劝还家，细数江乡乐事赊。彭泽鲤鱼无锡酒，宣州栗子霍山茶。编茅已盖床头漏，扁豆初开屋角花。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尝与吾乡秦次游孝廉光第，邂逅上海，约余同往吴门。翌日走访，秦正束归装。余讶其不谋。曰：本意偕行，昨读南塘此诗，浩然有归志”。羁旅行人思家中扁豆开花，一慰相思之苦。

在游子离乡的记忆里，扁豆花依稀别梦中，那一片片的绿云紫花，攀藤牵绕，在每个人的生命永驻。不管离乡多远，篱边的扁豆花便是家的象征，远游行人的羁跘，更是无尽乡愁里的一丝温暖，一丝慰藉。

多少时候,没有到菜圃去了,我们种的扁豆,应当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