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贪大图全,去岁在院子里种了梨、柿、枣、杏、桃等树。不大的地方,经过一年,便涨满了整个院子。趁周末,父亲找我准备将院子里的树挖出来八棵,全部移栽到不远的地里,父亲做了精准测量,每棵树间隔2米5栽一棵,顺便告诉我,这样既能保证树与树之间的通风,还能做到树与树之间畦垅,不耽误农作物的种植。
测算过后,地里总共可以种30多棵树,院子里不能满足,父亲带我到山里准备挖一些野生的果木树回来,种活以后嫁接。沿江边不远的山里,有一片尚未开发的原生林。有不少杉木、松树,藤萝交缠,扭扭纠纠的如蛇一般直到树顶,枝杈垂下来,像一张绿色的大网罩着整个森林,森林里黑黜黜的,阴暗潮湿。看到这样,父亲临时起意,想挖一些葛根回去种在地里。冬季葛藤枯黄,正是挖葛根的好时机。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几圈,选了一个靠坡的地方,坡上长了一棵大松树,一根藤缠着松树旋转向上,大约手腕粗细。如果人沿着藤蔓,大体可以攀上松树。向阳的缘故,藤叶尚未全部枯黄,黄碧交织的葛藤,蔓延在幽静的山林里,大树顶上有一个鸟窝,我们一抖葛藤,几只鸟儿飞起,在树林里啁哳喈喈,立刻打破了树林的幽静。我们小心的掘着葛根,一路斜坡向下,大约无六米的样子,葛根沿坡还往底下生长,地下的土紧致结实,锹不能继续向下了,没办法全部掘到底。同行的都说,这样粗的葛根如果不用挖机是没办法全部挖出来的,我们只好放弃继续向下挖的打算,直接斫断,小心的保留一些根须,保证种时候的成活率。
前前后后,挖了有大约七八根四五米长的葛根,斫断带回家。留了七八段以外,其余的制葛根粉。洗净削皮,在大盆里将葛根锤烂,然后用纱布过滤进大桶。因为是手工捶打,必须反复数次,葛根全部糜烂时停止。挤下来的水放在桶内澄清一夜,倒去表面的液体,便得到凝结成块的粉。如果想粉更细腻一些,就反复淘洗几次,最终就得到洁白如雪的葛根粉。吃时凉水化开,然后用滚烫的热水冲泡,边冲边搅拌,待粉变成藕色用白糖拌食,味道清香甘甜,十分营养滋补。
剩余一部分去皮后,用大锅蒸熟,吃时与嚼甘蔗类似,嚼后吐去渣滓,初始入口微苦,随后在齿间回甘,香味久久不散。
东晋葛洪修道,在茅山脚下炼丹时发现的一种根,此根治好了句容当地老百姓一场瘟疫,为了纪念葛洪,于是把此植物命名为“葛”,其根就是“葛根。
葛不仅荒年救灾,疫年救命,葛还有其他的许多重要用途《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儿女出嫁后归宁父母,穿的便是葛布制得或粗或细的衣物。
《魏风·葛屦》“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夏天穿的葛布鞋,可见葛的用途广泛。
记得小时候脚屋里有一架纺车,秋收后,奶奶就一直在屋内纺线。大部分时间纺的是棉线,有一小部分是麻线,葛线最少。纺棉线时,一手抓着棉花团不停的撵,另一只手转动纺车,线便远远不断的形成沙团。葛线比较麻烦,一般我在边上将葛麻结起来,纺车不停的绕成团。拿到村里织布坊制成布,过年的时候请裁缝来家,在门口搭一个板子,裁缝师傅就挑着缝纫机来了。裁缝来,我极其欢迎,因为裁缝一日三餐是要供伙食的,这也意味着我们能蹭一口。虽然我们眼巴巴的盯着那条鱼,可裁缝师傅不管怎么劝,就是不动筷子。直到临走那一天,裁缝师傅才吃了几口,看我的谗样,对爷爷说,赶紧给孩子们尝尝,看孩子可伶巴巴的样。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待客的鱼哪怕是臭了,也不能轻易动,这是装门面用的。父亲后来告诉我说,春节期间的鱼肉必须等亲戚全部走完才能吃,不然亲戚来了没什么东西招待,就失了礼数。裁缝将全家人的尺寸量好以后,每人做一件冬衣和下衣。冬衣就是棉袄,夏衣就是葛布衫子,母亲总是强调不能做短袖的,母亲去世之前,我没穿过短袖,看到别人穿短袖很羡慕,我虽然多次强调短袖凉快,母亲说热了就将袖子卷起来,直至现在我都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固执的不让我们穿短袖。
春节临近,天暖的时候,染布匠就象候鸟一般回归。挑着两口大缸,在村口搭起零时晒布的架子,架火煮沸缸内的燃料。燃料永远只有两种,一种是黑色的,一种是蓝色的。染布匠个子不高,浑身圆鼓鼓、脸圆圆的弥勒佛一般,见人先笑。无论年龄大小都是大姐长,大姐短的,小孩来了就会从口袋里掏一个牛屎糖,逢人都给一个。满脸都是生意人的市侩气,晚上回寄居人家前,对围一圈的小孩撒一把糖,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能撒东西到染布缸里。小个子的染布匠力气惊人,一块几米长的大布放进染缸后,染布匠必须站在凳子上,用竹竿搅动,然后一层层的放进大缸,保证布料全部染透。一旁的小徒弟拉着布料的两头,费力的拉向架子,脸憋得通红,师傅在不停的训斥他不能掉到地上,不然就会染废,要重新再来。徒弟被骂的手足无措,我有时候就会帮徒弟拉布,布拉上架子后,小徒弟冲我憨厚的一笑,满脸都是感激。白布进了染缸刚开始是黑色,洗一水后就会变成蓝色,奶奶每年都是固定的将衣服染成黑色,可到过年,全家人穿的却是清一色的蓝布棉袄。
多余的布,奶奶和母亲晚上靠着煤油灯糊鞋样子,鞋梆子用纸剪好放在笸箩里,笸箩里还有针头线脑,剪刀,钉钉窟等物品。鞋底子用晾干的粽叶和布一层层的贴起来,中间用糯米粘好,压紧实后,先用窄布缝边,然后一针一线的缝好。冬天,昏黄的油灯下,每夜醒来,我总能看到奶奶和母亲在灯下一针一线缝鞋子的身影,奶奶不时在灯下将缝衣针在头发上擦两下,然后继续缝,我站在门前尿尿,寒风吹得人只打抖擞,仅剩的几颗星星在天上零落的打着哈欠,夜已经很深了。全家人的鞋子就是这样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岁月一路向前,奶奶和母亲已去世多年,不知天上寥落的群星中,他们是那一颗,是否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冬天在门前撒尿的时候,疲乏的眨着眼睛,叮嘱我快一点去睡,小心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