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

春天来了，叫不出名字野花开满山坡，地埂，遍地葱绿的嫩芽。对野菜我只认识一种，而且仅限于长在菜地周边的“地儿菜”，长大了才知道学名叫荠菜。荠菜采回来包饺子吃，是春天对自然最好的回馈。对妻子来说，荠菜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野菜，只有在广袤的无人活动空间下的野生植物才能定性为为野菜。私下大不以为然，但能在春天的阳光下撒滚打欢儿，肆意得享受春风，拎一个篮子去采野我也能接受。妻子在前面采，我拎着篮子，不一会儿篮子就满了，总是一篮子野菜绿，半车子野花香，每一次最终以我的呵斥，妻子依依不舍告终。

周末，妻子喜欢搞野。采野时，我经常笑她：春天儿野花开，路边的野花你别采，她回：采了也白采，不采白不采。一路唱一路斗嘴，我也感受着妻子的快乐。

小时候，她家住在茶厂里。有一天来不及买菜，母女两个沿着溪流往下摘了一些田间的野芹菜，回家炒炒直接吃。她感觉很粗糙，吃的刺嗓子，吞不进去而且直接整颗扣了出来，吃的是不愉快的体验。但妻子记忆里那天田野里风很轻柔，花儿很香，青草味弥漫......母亲慈眉善目，全身散发着母性的关辉。平常母亲对她很严厉，妻子那一刻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疼爱，自此以后，妻子就爱上了搞野。

《吕氏春秋·本味》曰：“菜之美者，云梦之芹。”就是野芹菜。家住长江边，以江堤常见的马兰、芦蒿为主。偶尔在水泡子里会发现一些野芹菜，芹菜瘦骨嶙峋的，沿着水泡边一路生长。野芹菜虽然很瘦小，香气馥郁，采回来清洗后切成段，用鸡蛋一炒特别好吃。

挖回来得野芹菜，父亲将吃剩的芹菜根分植株，在园内水塘边树下中了一畦，每天浇一点水，不长时间芹菜就长了起来。平常吃的时候，割一把韭菜，摘一点芹菜。洗净后，入锅翻炒，撒盐起锅韭香芹脆，香味馥郁。妻子喜欢将芹菜、韭菜剁碎，加上五花肉沫，放入五香粉、胡椒粉、盐、鸡精、酱油等拌匀，用香油封住做馅儿，包饺子。煮熟后吃起来香香脆脆，营养丰富，老少咸宜。

小时候，家对面住了一对老夫妻，因为要儿子顶职，所以自己早早从供销社退了下来。退下来无事在家里开了一个炒货铺，主要经营自己炒的五香花生米和蚕豆。花生米炒的很酥脆，我喜欢一把抓在手上，吹掉衣子，一嘴包了，满嘴留香。一般五毛钱一把，老妇人用黄色的牛皮纸折一个漏斗，抓一把放在里面，如果不是当场吃折一个三角包，用绳子拴起来，在手上拎着回家。干蚕豆炒的皮裂油酥，可以连皮一起吃。下午一放学我就喜欢到他家里去玩。炒蚕豆花生的时候，老头子都是关着门不让我看，老妇人看我来了，就拿一本很宝贝的书给我看，卷了边的书厚厚的，封面上画着一束开着花的植物，很好看。上面写着《本草纲目》，老妇人就指着图画对我说：写这本书的人很厉害，上面有很多的方子能治不少病。我等着吃，朦朦胧胧的只晓得点头。回家父母都说那两个老人很厉害，懂得不少东西，还晓得采药制药，就是一点不好，连自己儿子都瞒着，不舍得教别人。估计是真的，后来去世后，他大儿子不知是没学会，还是他没教，炒的花生米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对书倒很宝贝。谁都不给看，现在不知道这本书怎么样了。

我记得有一次，有一个人好像生了蛇毒疮，印象中他将芹菜和不知什么一起捣碎敷在创面上，听说不久就治好了。后来指给我看时，书上芹菜图像下面像是一个生了须的萝卜，上面长了许多枝叶似一棵大树一般，已不记得在书上看了些什么，只觉得《本草纲目》是一本很厉害的书。人的视野是随着成长而展开的，小时候一眼玩不到头洗澡的水塘现在只是一个狭小的水凼。古时的书生：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受这句话的启发，除了看这本书以外，我还买了诸如《黄帝内经》等，准备闲暇时仔细研读一番。同事是医学院毕业的，他给我泼了一盆凉水，告诫我，看看就算了，千万不可以当真，如是真的，也是非法行医。买是买了，只是一笑置之。

《随园食单》芹，素物也，愈肥愈妙。取白根炒之，加笋，以熟为度。今人有以炒肉者，清浊不伦。不熟者，虽脆无味。或生拌野鸡，又当别论。

现在菜市场很少能买到野芹菜，只有很大的西芹。最近妻子买了一些鲜百合球茎，我在网上学习了一个菜，西芹百合炒腰果。西芹热水汆烫捞起放凉，热锅凉油下入西芹，鲜百合掰开后泡水洗净，下锅翻炒数下断生，倒入腰果，撒上盐，少许蚝油，西芹脆生，百合鲜甜，腰果爽脆，甜中略带一点咸，口感很丰富。

妻子边吃边和我聊天，说今天给学生出了一道题：每人在一张纸上写上自己喜欢的五件事，可以看做是新时代大学生的理想。我打趣：那丑人不是不要写的？妻子睥睨我笑着说：很多人都写了金钱X4，还有一个是当官。妻子引导他们要有家国观念，不能只顾自己眼前的小利。我反驳到：待我功成名就，许你四海为家。年轻时谁不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追逐名利，追求金钱有什么错，如果这有错，岂不所有年轻人都摆烂？家国大义固然要，个人小节更要注意。大学之道的根本是什么？妻子马上答：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我笑着反问，你说的不错，而我们恰恰忘了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先贤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己后人，先家后国才是人性，人性的光辉才是世界发展的正常本源，当官有错吗？没错，但是当官能做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我们要引导的是他们个人的修养，做到德配其位。做到失之我幸，得之我命。妻子马上纠正我，不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吗？我笑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努力了，得到是我的幸运，失去是我的命运。年轻时只管努力，不问前程，莫要蝇营狗苟，夤缘经营。苏轼《天石砚铭》：“一受其戒，而不可更。或主于德，或全于形。均是二者，顾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人生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院子里有风雨，野芹在树下沾着细雨，挺拔青翠，偶和飘下的枝叶互动，我看着满园春风，笑了。

妻子也笑我，吃芹菜，聊出这么多大道理，我回答茫然。父亲说：心平只为折磨多，气傲皆因经历少。到了我这个年龄，身体好，能吃得下，还思考什么？想多了纯属闲的蛋疼。我只希望全家人能健健康康、和和气气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