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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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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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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吃食记忆--方片糕

春节走亲戚,讲究“糕”来“糕”去,图一个吉利。

本地没有糕点店,于是小学后面生产队老队屋租给外地人制糕点。做糕点需要糯米,当地不种糯米,生产队顺便划了几亩田给他种糯米。

街上人为体现自身的优越感,叫圩里人草包子,山里人铁狗子。外地糕点师傅姓李,年轻人,大名不知道,江北口音,廋高,白,双手细长。因为本地糕读第一声,他总是第二声,叫法怪异。于是街上都叫他卖糕的草包子。他也不恼,笑嘻嘻的。

春天即将过去,要插田了。他是外地人,没有牛,地没法翻耕。于是每年他都要求对门孙老爹给他犁田。每年节还没过完,他提着糕点和两瓶酒到孙老爹家拜年,孙老爹也不客气:“放心,到时先给你翻。”得到保证后,他回去收拾租房,租房两间,隔着一个帘子,一间制作,一间住人兼做储藏室。

时间到了,他到孙老爹家,扛着犁,牵着牛。孙老爹背着手,腰上插着一个旱烟袋,赤脚趿拉着破布鞋跟在后面。到地头后,先猛抽一袋汗烟,将轭套在牛脖子上,栓紧犁,赤脚下田。初夏的水田,早晨微有点寒,可他浑不在意,一手扶着犁,鞭子一挥:嘚儿一声,牛就拉犁向前。犁铧插向地里,土从一侧翻起,不一会儿就形成一圈圈的犁沟,翻耕稻茬儿和泥土混合的春天气息扑面而来。我喜欢跟在后面,看牛喝喝的大叫,牛跑的更快,一上午,几亩地就耕完了。

因为耙田还要几天,他就提着锹,在田拐畦两垄,做坝储好水。几天后,将浸水即将发芽的糯米种子撒到畦垅里,盖上薄膜。大概一个星期左右,掀掉薄膜,种子已经长出来了,嫩嫩,绿油油的。

耙田的时候,孙老爹有事。他一个人扛着耙,牵着牛。没事,我在后面帮他拎着轭。蓝天白云,我坐在田埂上,看他站在耙上,左脚前,右脚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着鞭,怡然自得的大声唱黄梅戏: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唱的并不好,但日和风清,在我的记忆里久久不能忘。

由于人缘好,插秧的时候,他央求周边的叔伯大婶帮忙。一大早,叔伯大婶就过来,还跟着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先是拔秧,将秧拔起来用稻草一捆,扔在田里养着,全部拔完以后,他送来早点,油条和春卷。小孩就是冲着早点来的,早点一吃,一哄而散。大人将捆好的秧苗均匀的甩到田里,下到田里,一人七八路,快速向后,几亩田插的很快。中午各自回去,晚上,专门请人烧饭,将白天帮忙的全部请来,大人小孩满满一大桌。大家喝酒聊天,家长里短一番。大婶劝他:“一个人过不是路数,早一点找一个人才是正经。”他听着也没反驳,只是笑。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唱戏的小姑娘,只是可惜那个小姑娘就跟候鸟一样,只有到秋天农忙以后才会飞回来。人家都说候鸟家里条件差,从小跟野班子出来唱戏,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只不过吊着他,惦着他的钱,不会跟他的。

他有个黑白的小电视,平常比较金贵,不很乐意给我们看。平常要我们买票看电视,一毛钱一个人。耘田的时候,没有人,就诱惑我们免费去看电视。那一段时间,日本电视剧《血疑》正在播,大岛茂的温文尔雅,幸子的聪慧漂亮深深的吸引了我。一到周末,我就和其他几个人趴在他家看电视。一天他要我们说帮他将田耘一下,正好电视看完,几个人不加思索便同意了。没有工具,就徒手弯腰帮他在田里将泥巴耘了一遍,拔除杂草。中午一个人给了一块大饼。下午看电视的时候,家长找来将他骂了一顿,骂的时候才知道,田里才打药,小孩子徒手耘田是会中毒的。万幸我们没有事。自此也得了一个好处,就是看电视他再也不收钱了。

秋天,收割的时候,眼尖的发现他田里有一个人帮他收割。好事的一打听,知道唱戏的班子今年回来早了。七八个人,还是住在乡里大礼堂里面。我偷偷跑去看了看,大礼堂台子上一块大幕布,拉起来,服装道具东倒西歪的放在一边。另一边箱笼隔开两间,里面三个女的临时居住。我拉开幕布,发现一个人正在对着镜子化妆,穿着丫鬟的服装,头上带着发髻,正拿着笔在手上。看掀门帘,一转脸,脸上红红白白的,吓我一大跳,我慌忙跳下台子跑掉了。一天,他找我给他看门,老半天不回来。我靠在床上看电视,听到外面他和一个女的说话声音,并朝家里走来。我吓得赶紧躺下,假装睡着了,一动不敢动。他们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走。临走的时候,我感觉到女的走到床边,低头盯着我,我大气都不敢喘,紧闭着眼,只听她说:这伢长的好得人痛哦。安庆话,黄梅腔,软软糯糯的很好听。我想人应该也好看,虽然我没看过她卸妆的样子。

年关近了,候鸟飞走了,而且听说候鸟要回家嫁人。他一句话都没说,开始开门做方片糕。

白糖用大锅化开,然后加麻油搅拌成糖浆,炒熟的糯米粉、糖浆和成面团,倒进搅粉机破碎。手工过筛,取出模板,先将一层粉压入,摆上中间福字心,撒上红绿丝、桔梗,再加一层粉压实。水蒸,过凉后放切片机切片。正方纸放十字形,糕放在中间,四边阅起来,用米粉浆封好口就可以出售了。方片糕香甜,不仅送人必备,早晨老年人一杯茶,几片糕,非常惬意。

正月人们买方片糕,他一个人不停的忙,一直到正月十五才闲下来。也许是太累的缘故,也许是思念的缘故,他只有不停的忙,才会精神头饱满。一旦停下了就会发傻,呆呆的不知做什么好的样子。

有一天,突然发现糕点铺的们关了,门上上了一把锁。好长时间都没有开门,开春田地也没有人种,荒在哪里。村里好事的人将门锁撬掉,发现人去楼空,机子什么都不在了。生产队房租也没收到,大家都很惋惜。有的人说是没赚到钱跑了,有人说钱全部给候鸟了,他去找那个人了......莫衷一是,只是再也没看过他。不知什么原因,唱戏的班子后来也没来过了。

若干年后,有人乘轮船到南京办事。回来说在下关下码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破布啰嗦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有点像他,怕是精神病,不敢认。

    自此以后,再无他的消息,街上也无人做糕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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