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德阳

高中时候，从学校后墙翻出来，穿过一条窄巷子，出口就对着师范学校的大门。师范学校坐落在府儒学的旧址上，没事在里面闲逛，旧址没什么旧东西，只留了泮池，池上泮桥还在。院子里里面大树森森，最有名的就是月牙形泮池里盛开的荷花，和修建的几座蘑菇亭。后来城市重新规划，将师范迁走，重新修复了府儒学，建了棂星门，大成殿，用围栏围起来，后面又仿古建了一段城墙，并且竖了一块石碑：古城墙遗址。文化自信，重视文风传承，重视教育也是盛世气度。

偶尔和父亲闲聊，父亲说那时候生产队里缺砖砌房，他们就拉着板车到城里扒城墙，哪知道过去了几十年，大家又作兴将以前唯恐避之不及破四旧的东西恢复。他很感叹，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利用价值的，一旦这个东西没有利用价值，大家就会弃之如敝履，但他的实际功能还是存在，泯灭不了的。我有时觉得父亲是个哲学家，什么事情都能由表及里的阐释。

“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因为我和万元青一家走得近，而且他们一家都到四川当兵去了，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人。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门，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高考后，她唯恐我考得很远，从此以后可能就会风筝断了线，一去不回头，所以一再告诫我。

我懵懂的点着头，直到多年以后到四川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四川实在是太富裕悠闲了，任谁到了这里，都不会再想离开了。

因为机场刚由双流迁到天府的缘故，通勤不是很方便，从机场到市区颇费了一番周折。等安定下来才发现，四川的火车已经实行闭环，交通四通八达，自成都至德阳只要一个小时，而且地铁直达火车站，一路畅通无阻。

事情办完以后，朋友说德阳文庙很出名，而且就在市区，里面有很多珍贵的文物，极力推荐我们去看一看。

文庙在闹市区，走过去，经过一条长长的商业街，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突然就柳岸花明，眼前出现一个石砌的门坊，门额上刻着：＂得配天地＂四个大字，左右嵌着两块游龙浮雕，龙头被抚摸的瓦光铮亮，而且大门洞开，不需要门票。

文庙呈中轴线排列，首先是棂星门，三座牌坊式建筑，中间一门三洞，两边分别是两个小门，上面刻龙画凤，线条流畅精美。

沿着中轴线往里，先是泮池，池上三座桥，桥上安放着小狮子，像极了古代赴考的文士，有的轻狂，仰天大笑；有的严峻，清高睥睨；有的龇牙咧嘴，警告生人勿进；有的披发瞪眼，似乎正在生气，形态各异，趣味横生。

越过泮池，进戟门，戟门是一层歇山顶式明清建筑，左右厢房封闭，中间通道摆放着无字木质屏风，高悬两盏灯笼。

继续往后，大成殿前后两阶递进式台阶，越过五级台阶是一个平台，再越过五级台阶，就是两层歇山顶式主建筑，殿前摆着香炉，炉烟缭绕。正中悬挂“大成殿”蓝色匾额，左边挂着“与天地参”“圣神天纵”，右边过道上摆放登闻鼓，上面挂着“生民未有”“圣协时中”，大成殿大门紧闭，我靠近门缝看了一下，里面正中端坐着孔子、四配、十二哲的彩色塑像，孔子像前竖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位。祭案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大成殿栏杆四个拐角踞坐着大狮子，大狮子旁均有一个小狮子，好似正在围着石狮子撒欢。

后面启圣殿关门，我绕过启圣殿，看见一个花园，里面有鱼池、小花园，里面金鱼个头硕大无比，正在里面畅游，估计古代士子学习累了，就到此逗鱼赏花，休息一番。

虽然是上班时间，里面游人如织，就像泮池里面的小鱼络绎不绝，四座亭子里面坐满了游人，特别是一些虔诚的人在大成殿门前祈祷祝福，更有甚者，在大成殿将自己祈求的祝福标签挂在门上，门上密密麻麻挂满＂XX高中＂的祝福标签。

我本想到此一游，可是出门时在西坞厢房发现摆放着许多小饭桌，上面摆着纸墨笔砚，我兴之所至，饱蘸浓墨写了一个“闲”字。

时近中午，出来时，发现另一个门坊上面写着“道冠古今”四个大字，门前立着一块石碑：“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原来这才是祭祀时的正门。

门前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正聚集着一班人，拉着横幅：百姓大舞台。

组织者是一个七十来岁精神矍铄的老者，老者头戴黑色毛线帽，夹袄敞开着，手上拿着一把二胡，围着一圈的分别有扬琴手，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大汉；芦笙，矮个子厨师，厨师帽还没有摘；电子琴，介绍是装潢工；琵琶，两个中年妇女；大号，一个憨厚的中年保安；锣鼓，三轮车夫，车子就停在旁边；小提琴，请假来的公务员；还有一个，老者隆重介了一下，大提琴，四川音乐专业毕业；笛子后来，好像酒有点多，总是合不上节拍。

我靠在石碑上，饶有兴趣的听他们弹奏，老者在一群人中很有权威，极其健谈，表情丰富，不仅兼着演奏，场记，报幕，还充当指挥，懂得乐器极多，谁下场休息，他都上前顶替，特别是敲磬，到兴奋处，眉飞色舞，前仰后合，不时放下二胡，敲几下，磬声清脆，无一下不是黄钟大吕，煌煌在耳，回荡不绝。整场演奏，磬是灵魂。

其对每一首合奏，对每一位演奏者不时点评一番，嬉笑怒骂，俏皮活泼，比看《王保长》还精彩，真正的四川人麻辣精髓，引得围观群众不时欢呼，广场上一片欢腾，不时夹杂着掌声。老者不仅在场子上点评，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扫到我靠在石碑上，随即递给我一个塑料板凳，示意我坐下来听，容不得我拒绝。

广场上人声鼎沸，做生意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来往的汽车鸣笛，纵使这样，演奏的声音依然平淡清晰。特别是歌手上场，站在舞台中央，高歌一曲《越走路越宽》。歌手戴着一顶白色帽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薄羽绒服，台风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歌手仰着脸，微笑着动情的唱：道路越走越宽广…….，听着歌声，越坐越安心，心中所有的滞碍，随着歌声散出体外，是啊，人生无挂碍，便会越走越宽广。

偷得浮生半日闲，德阳文庙的一个下午，坐在板凳上，我迟迟不愿离开，走过很多的路，经过许多的桥，人生有过许多场景，或喜或悲，而德阳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却永远的定格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