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不大,沿渠而建。高低错落,鳞次栉比。低处行走,略显杂乱。高空俯瞰,水渠最高处蜿蜒伸展,就像一条长龙盘旋之上,一直延伸到无垠的土地之中。
围绕长龙而建的民居骑在龙脊上,由高到低就像与水渠向背而行嬉水短粗的幼龙,龙头直插水中,形成了一个码头。
龙口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相比高处的水渠就显得冷清。
每年夏季抗旱以后,水渠弃置不用,沿岸于是杂草丛生,芦苇高高低低的生长。
推开任意一扇小镇房屋的后门,一块木板横亘在水渠之上。站在木板上,极目远眺,水渠干涸,芦花瑟瑟,在风中不停地抖动,冬天已经来了。
从来没有这样的好奇心,这条水渠到底通向什么地方,也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愿望想沿着这条水渠走向远方。
一个人沿着干涸的河渠下去,河渠里泥土已经干裂成踆,像极了老人冬季额头的皴裂。一踩上去,有轻微“噼啪”的响声。人在渠底,抬头仰天,细长的一线,白云荡漾,偶尔草丛中掠过的黄鸟啁啾一声,飞入另外一边的芦苇中嗖忽不见。河渠中的底色是安静的,安静的听不到一丝风声,芦花飘下来洋洋洒洒,仿佛是漫天大雪,一个人迎着风雪就这么沉默的往前走。
地势渐高,芦苇已不见。枯黄的树叶从沿岸的柳树上飘落,像一只只离巢的大雁围着母亲盘旋蹁跹,恋恋不舍,而又不得不飞往温暖的南方。而大树更象慈爱的母亲,纵有万般不舍,却依然依门挥手,含着笑使劲的将离巢远去的儿女推走,可最终还是不忍,默默的回头拭去溢出的眼泪。儿行千里母担忧,树枝儿婆娑正是母亲拭去眼泪双手舞动的感伤。入眼渐小,雁化为莺,灵动轻舞,粘上眼睫。拂去飘落眼翳的黄叶,轻轻的安放在厚朴的土地上,为了不惊醒已经沉睡的柳莺,小心翼翼绕过去。
斜坡向上,必须手脚并用。昂着头,两岸已经没有一丝绿色,只有石砌的堤坝,堤坝的缝隙里偶尔伸出三两光秃秃的枝丫,拽着枝丫一路向上,在一堵墙前伸出头,眼前豁然一亮。
站在水渠的龙头处,眼前一望无际的空旷,“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野旷天低,远影孤帆,水陆无垠,一片茫茫。
极目远舒,水渠像一条在天地间自由驰骋的飞龙,由高处一跃而下,盘旋迤逦,径自东去。近处痕迹宛然若在,犹然水波涟涟,縠纹跳跃荡漾,一浪叠着一浪,奔涌向前。而远处,水波渺渺,平天一线,杳无可寻。
码头处,人声鼎沸,越过人群,眼前出现三两间小屋,台阶一直延伸到水边。抵进台阶,一棵一人合抱的柳树,枝条披垂,迎风翻飞。柳树上系着一条小木船,船舷上靠着桨,桨正随着水波上下飘动,上下的水波就是热情的声浪,仿佛一只无言牵引的手在向我召唤,来、来,带着我,去远方。
柳树下一个姑娘正骑在弯如虬龙的树干上,也许我过来惊动了她,她赧然一笑,转过头去,盯着湖面,不发一言。
缘不知何所起,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划舟沿着水渠直奔长江。于是也不顾舟人是谁,上前去解揽。姑娘看着我的举动,突然噗嗤一笑,麻利的下来,将船拉近岸边,抬眼示意我上去。
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划着船,沿着河渠向前。渠道蜿蜒,已近冬日,中间水浅,尚可以行舟,两岸的淤坝陡峭,偶有三三两两的乌鸦在地面上觅食,看见人来,呱噪着飞走。堤岸上深深浅浅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
船行中,草丛中突然伸出一抹绿色,低矮的冬青树倔强的伸展枝丫,黄的草、绿的叶、白色的芦花在土地的画框下,随着风,形成一幅绝妙的风景画。大自然本就无工。心有丹青,自然天成。
一转弯,水势略低,而水面亦渐渐转宽。虽然天已经转冷,船上的渔夫依然穿着单薄。腰间系着鱼篓,手拿着竹篙,正赶着鸬鹚下水。可以说鸬鹚捕鱼是本地特有的景象,一般冬天是不下水的。没想到,天虽然冷了,渔夫依然赶着鸬鹚在水面捕鱼。一只鸬鹚冒出水面,嘴里一条大鲤鱼正在不停地挣扎,渔夫眼疾手快将鸬鹚抓住,已经吞进嘴里耳朵鲤鱼活泼泼的进了渔夫的鱼篓,然后渔夫拿出一条小鱼塞进鸬鹚嘴里,放开手,鸬鹚在水面飘了一下,“歘”地一下,又打了一个旋儿,钻进水面,水哗的一下分开,嗖忽不见。而撒网的渔夫,网斜着向上,雨点一般在天空中散开,然后落入水中,泛起点点银光,渔夫交替用双手收网,最后,一用力,提上来,网里面除了落下的水滴,什么也没有。渔夫没有气恼,依然重复着刚才的动作。风已经住了,只剩下鸬鹚和渔网在水面一次次的划破平静。
船行向前,再一拐弯,前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八字形水坝,越过水坝就是长江,船已经没有办法前行了。
坝上有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上长着各种苍天的树木,依然没有落尽绿色。在一片绿色之中,一幢宝塔翘角飞檐,塔角上铁脚风铃随风轻轻传来悦耳的铃声。天色转沉,树摇着风,风送着铃声,轻轻敲醒我的梦。
“青苍岚影桥边合,浩渺江流槛外旋”,情不知何所灭,“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江近在咫尺,看着浩渺东去的江水,却已无兴趣再次泛舟了。
塔在镇南,取自《妙法莲华经》“妙因斯满,极果顿圆”,故名“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