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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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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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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五台山记

六月二十二日,与父母一同去五台山游玩。因想去东台看日出,故前一天晚便开车到砂河镇,匆匆睡了两三小时,便在凌晨三点坐上约好的车,上山。

司机放着为中年伤心男人演唱的爱情歌曲,熟练的拐过一个接一个的急弯。山路崎岖攀升,海拔迅速上升,隔一会耳膜就会发紧,需要张嘴通气。透过车窗,远远地能望见东台上的望海寺的塔,周身点着黄色的灯,上面顶着一轮明亮的圆月。

到了鸿门岩后,社会车辆无法再向上开,于是便裹紧衣服,沿着土路向山顶前进。来看日出的人不少,夜色中,人们点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沿着上山的路连成一串,似银龙游山。

越往高处攀登,山间的风越大,到了东台顶,风大得几能将人卷走。和尚们早课的诵经声随着风在空中飘卷,父亲让我收了杖,不在地上拖出噪音。登顶时,天边已泛起白色,人们都在栏杆边挤着,等待着日出。

从望海台看出去,大风吹散了云海,只留下一片朦胧。薄雾让远山失了颜色,变成一幅浓浓淡淡的水墨画。回首望天,月亮依然悬在空中,只是不如午夜时分那么明亮。

过了一会,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冒了出来,边缘亮而中间暗,发出温吞的光。可是很快,那金光就变得盛气凌人,直直地刺进眼睛,再难直视。

暮月西沉,朝阳东升,我夹在中间,左顾右盼,妄图同时将日月纳入眼中,最终只是不自量力罢了。人生于天地之间,又何德何能,以双目蔽日月呢?

看完日出,下山回到鸿门岩。我的父亲,一个身体强健得让我这个年轻人羞愧的中年人,独自一人踏上顺穿五台山的路线,而我和母亲则顺着强度较小的路线,前往澡浴池。

出发前,遥望十几公里外的北台,心中升起两种矛盾的情感。以人类的身躯对抗自然之伟业,犹如与猛兽搏斗,一面忐忑,疑心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取得胜利,一面又感到自豪,骄傲于自己将要征服强敌。

经过法云寺,翻越华北屋脊,逆着狂风不断向上攀登。高海拔导致的缺氧将我变成了一只动物,没有余力去思考或是观赏景色,意识里只剩下抬起左腿、落下左腿、抬起右腿、落下右腿……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看着公路上疾驰而过的摆渡车,心中不禁感叹科技的力量,只需燃烧一塑料瓶的汽油,便可将比人体沉重数十倍的铁块,轻易地举上人力所需要艰难攀上的高度。

心神恍惚地走了不知多久,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稍作休息。抬头望去,魔法般地,北台已近得可以看清从寺里飘出来的香火烟气,似乎有神仙施展法力,将时间和空间一齐删去了,而让我一步就从遥远的距离跨越而来了似的。

登上北台,寺中烟气缭绕,大殿内外行人如流——天南海北的人费尽心力前来,终于身处各路神佛之间,却又走马观花地匆匆而去。甚是奇怪。

住宿是在澡浴池,从北台到澡浴池,虽说是一段下山路,但看着近走着远,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走过一段还有一段。走在路上,像是走在彭罗斯阶梯上,永无尽头。好在最终还是在正午之前到了挂单住宿的地方,吃过午饭之后好好睡了一觉。

下午,来了一个跟着做晚课的年轻人。黑框眼镜,长胡茬,劳保鞋,普通的运动服,不是专业户外的那种。在跟人搭话前会双手合十,用很快的语速说一句阿弥陀佛和一句赞礼话,然后才会提出问题。说话会用上扬的语调,辽宁口音,语速很快。而且害羞,洗澡要等到其他人都去吃完饭,宿舍里没人的时候再洗。

傍晚吃斋饭时,与他擦肩而过,我前往斋堂,而他回去宿舍。我不知他有没有吃晚饭,当我吃完斋饭回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通铺上打坐冥想。

斋堂里,遇到一个村妇,佝偻着身子,皱缩的耳垂上戴着金耳环。从腰包和皱巴的户外衣服来看,似乎是以在山上售卖物品为生的村民。她表情木然,面相愚痴,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用手指指点点地插我的队。旁边,师父专用的座位上,有一个游历的尼姑,姿态像是一只忙碌的老鼠,生得一副着急相,风风火火地在桌椅间走动,却又不知自己在急些什么。

晚饭时,听母亲说,她所在的宿舍里有一个刚高考完的小女孩,没经过锻炼,穿着板鞋,顺穿五台,趾甲都劈了,脚也流血不止。我感到疑惑,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跟着妈妈和哥哥来的,在一个“师父”的带领下,前来朝台。

“师父”告诉她,她转山完毕后,回去正好赶上高考查分:要是意志力不强坐了车,回去查就是低分;要是心诚,坚持用双腿转完,回去查就是高分。

这一套说法着实阴险:等她回去查完分数,若是低分,就责怪她意志力不强,心中有杂念,不够虔诚;若是高分,就归功于神佛显灵,并非她自己的苦功和努力。我不禁在心里骂娘,这人生还他妈活个什么劲啊。

母亲询问了那个“师父”的职业,她其实就是个在农村里做月嫂的人,最近一个月上到五台山上来,每天的活计就是带领从各处来的人们朝台。由于小女孩的状况实在不好,她的妈妈打电话请求别的师父,看能不能让小女孩明天坐摆渡车去下一个山头,得到的回应是看小女孩自己的意思。

小女孩能有什么自己的意思呢?第二天我得知,她最终还是被裹挟着,选择了继续忍着痛苦爬山。直到第二天早上,踏上返途,我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小女孩,不知道在面对接下来的行程时,她的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起床,父亲已于昨晚赶到了澡浴池,与我和母亲汇合。一家人用完早上的斋饭,便背好装备,准备返回鸿门岩。

推开斋堂的后门,立即就迎面挨了寒风一拳。出了寺庙,狂风立刻吞噬了整个身躯。轰鸣的风似火箭发动机的喷流般强劲,我斜过身子,侧面吹来的风支起了我的体重,感觉像倚靠着一堵坚实的墙。我斜着身子,侧躺在风上,艰难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像陷在无形的泥沼中。

向远处看去,云雾从山坡上倾泻而下,浓重的云雾笼罩了整个北台,完全遮掩了它庞大的身形。在自然对我的激烈训斥中,我艰难行进着,寒风如酷吏般无情地掠夺走我的体温。我想加快速度,让肌肉产出更多热量,但是高海拔稀薄的空气和疏于锻炼让我无法更激烈地运动。热量产出跟不上流失,我开始感觉寒冷,隐隐有发抖的趋势。

好在到了山坡背面之后,风力减弱许多。我赶忙掏出棉服,穿在冲锋衣下面,身体回暖了不少。在这狂风和浓雾恶劣环境中,我愈发地思念太阳,并且能够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所有的古代文明都有崇拜太阳的记载了。

再次登顶北台时,北台已不似昨日风和日丽,而是呈现出一片愤怒冷漠的模样。母亲说风是菩萨和妖怪在打斗,此时的北台确实像战场般肃杀。

翻越北台,风力逐渐小了,偶尔从天上漏下淡白的日光,也算是有点慰藉。在下到华北屋脊之后,风力就更弱了。直到下到鸿门岩,阳光温暖,照耀在玛尼堆上,为这次五台山之行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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