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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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自己：
你好！
我猜，你一定想不到三十多年后的自己会给你写这封信，想不到后来的自己会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小山城安家落户，想不到现在的自己会天天坐着汽车上下班，想不到离家很远的自己会用一种叫手机的东西跟爹妈随时视频聊天……
我知道，我们再不会相见，但我一直记着你当时的模样，腼腆、阳光、可爱、敏感、但也不失顽皮与倔强。记得一年初春，村口河面的浮冰还没融化，你与一群小伙伴们在冰面上玩耍，可单就你掉进了冰窟，你不敢回家，怕爹妈训斥，便跟他们在河边拾柴点火，烘烤衣物。回想起来，不禁让人捧腹。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羡慕你，羡慕你还可以看到爷爷奶奶，他们都还健在，我们的父母都还没有变老，弟弟妹妹都还可以陪你玩耍，好多奢求还没从你单纯的脑子里钻出来，你还没有太多的烦恼。
我知道你喜欢春天，那我就跟你说说我这里的春天吧。这里的春天要比老家来的早一些，也热闹一些，因为这里是南方，这里的花鸟虫鱼要比老家的种类多一些。一到春天，我的办公室楼前便会开满漂亮的红玉兰、白玉兰和紫杜鹃，各种鸣法的鸟儿便会飞来，一起凑这份热闹。这里有一面我很喜欢的湖，艳湖，春起之时，湖里的鱼儿便会变的活泛起来，在湖中撩着忽生即灭的涟漪，欢实地游动着。湖畔的柳枝，跟老家的一样，也会泛出淡淡嫩黄，随风摇曳，将春意柔柔地晃起来。这里的山很多，山坡上的绿，也会渐次延展开来，慢慢地将残余的一点黄赶尽。远处的山，绵延起伏，一重掩着一重，一层淡过一层，想起老家的山大约也是这个样子的。提起老家，细细算来，我足有二十三个年头再未看过家乡的春了，尤其是春光里的那个向阳坡，那可是我最想回去看一看的地方。
我曾多次想象着站在老家屋后的那个向阳坡上，看着那一条条房脊，一支支烟囱，一棵棵高过屋顶的槐树和枣树，一群群从房顶飞过的鸟雀，还有坡对面那个叫蛤蟆垴的土山梁，梁上那座你我从未去过的塔。你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那座塔里必有神奇。
我还记着坡上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柳树，那棵树下葬着奶奶的父母。每到七月十五时，奶奶都会带你到那棵老柳树下给她的父母上坟，她会在坟前哭诉，哭诉她在人间所遭的罪，会哭很久。下次奶奶再带你去的时候，你劝奶奶少哭一会儿吧。
你知道吗？我后来也会莫名其妙地幻想，幻想那棵老柳树可能通有灵性，它可能会通过地下无限蜿蜒的根须，与村子里其它花草树木保持着某种特别的联系，知道村里的许多秘密。
你知道吗？我还特别怀念春天里向阳坡上的草香。一到农历三月，就离你我的生日不远了，向阳坡上的土也松了僵劲，绿满了坡，坡上漫着清新的土味与草香，那是春天的气息，会让当时的你和那时的我不自觉地喜上眉梢。
到了夏时，坡上的草会长的很旺，个头比春时要高出一大截，有的已经躺倒，相互簇拥着。草野之间，会有很多虫物爬行，大大小小的蚂蚁会穿行在草茎之间，不容打扰地来来回回忙碌着。而你却喜欢捣乱，在草丛间奔跑，打滚，翻跟头，去惊扰它们。到了深夜，你喜欢听各种虫豸的鸣叫，你说那是夏日里别有的热闹。
秋时，坡上酸枣枝上会扑扑楞楞地缀满玲珑可爱的酸枣，红红的，圆圆的，将整个坡边扮的异常喜庆。这时的你则喜欢跑到坡边摘酸枣，将满身的衣兜塞满，回到家，一把一把地将摘到的酸枣掏给小姑吃。你若累了，还喜欢蹲在坡边上，撩玩草丛里的蚂蚱，那些蚂蚱体格健硕，一蹦三尺远，还很高。你曾羡慕它们，觉着它们一定很享受那短暂飞翔的过程，想着那种感觉一定很特别——越过高高的草尖，一次次地落身极目之外的草丛里。
我告诉你，现在的我最在意那种秋高气爽的感觉。坡顶上的天，清高阔远，蓝白相间，美如白釉青花。高远处，飞鸟点点，乘风而去，消失天末。可惜我不会画画，要是会画画的话，我一定会将你们画下来。
其实我最不喜欢冬天，到了冬天，坡上的黄土已被冻的死硬，坡角积着落了尘土的残雪，坡边是深浅不一的素色寡枝，唯一条笔细弯曲的小路从坡上扭过，略显生动。不过我猜想，坡头的那棵老柳树会踏实地沉睡过去，再不去理会村里的是是非非，虫虫鸟鸟，花花草草。在漫长的冬日里，它或许会做很多梦，将一年里看到的、听到的事儿过一遍。有的是关于人的梦，有的是关于别的树的梦，还有的是关于天空和鸟的梦，有的梦是一片一片连着的，有的梦是零零碎碎杂散的……很多很杂。我想，这些秘密和梦最终都被封藏在了树根之下，它们会顺着树干、根须往下传，传给大地，大地是最后秘密和梦的拥有者。因为，这些人、物、事儿本就源于大地，终也要归于大地的，包括你和我。
你看，我乱七八糟地说了许多，估计都快把你说晕了。不管怎样，我是怀着无比的喜悦与怀念来给你写这封信的，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惊讶，不要害怕，不要难过，更不要羡慕，我们只是各属于各个时代的自己，我们有专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与烦恼。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却一时又没了头绪，就此驻笔吧，再见，儿时的我！
祝一切安好！
该文首发于《西安晚报》2024年3月4日第8版终南闲情栏目，内容略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