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五曾是我们村有一号的人物。
歪,是一种气相,此人性格耿,脾气倔,看不惯的事,看不惯的人,他都会去管,去凶。凶人的时候,他喜欢歪梗着脖子,瞪着眼珠子,鼻孔里还透着一股子豪横气,口里锵锵地骂道:“爹爹就不信……”似乎整个村子都能感受到他的那份怒气。他很凶,村里几乎没人敢顶撞他。歪,还有另翻意思,那就是不讲理,而他不是不讲理,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太凌人,气势压倒了理,把理给掩过去了,给人一种不讲理的错觉。
歪五是他,五爷是他,五哥是他,五大爷也是他。因为不同的人,不同场合对他的称呼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叫他五大爷,那是因为我爹喊他五哥。
五大爷可怜。他是个光棍汉,没人疼他,只能自己照料自己。他生前独自住在一间小平房里,房里除了一炕、一窗、一门、一柜、一个暖瓶、一个板凳,墙上还贴着一张毛主席像外,再无其他。
不对,还有一条狗。这一条狗,不是指唯一的一条,而是一直不间断有一条狗陪着他,直至他去世都没断过养狗。在我的记忆里,他养的都是一些土狗,花牛、黑小、虎子、赛虎、发财……都有名字,可惜狗命不长,没有一条能一直伴其终老。狗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伴儿,几乎成了他的家人。他吃什么,狗就吃什么,他睡哪里,狗就睡哪里,因此,他的狗是可以上炕的。村里一些人都喜欢背后笑他,说他喜欢跟狗过日子。
五大爷的鼻子在年轻时生过病,导致他鼻中隔缺失了,也就是说,他的两个鼻孔是合在一起的,变成了一个大鼻孔。小时候看到他时,我是有点害怕的,后来看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我后来猜测,他找不着媳妇可能跟他的鼻子有很大关系,而绝不是因为懒惰什么的。因为他本就是个热心肠和勤快的人。村里谁家有困难了,手头紧了,都喜欢向他借钱来度过难关。谁家家里有活做不过来了,他也喜欢主动上门去搭把手,帮忙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五大爷喜欢窜门聊天,尤其喜欢到我家来找我爹聊。每次来我家,他的狗也跟在后面。他要是在院子里,狗就卧在院子里。他要是在屋里,狗就卧在门口。要是赶上饭点了,我妈就会问 “五哥,你吃了没?”五大爷多是呵呵一笑,我妈便也给他盛一碗。吃完饭,我爹一定会给五大爷递两样东西,一样是旱烟丝,一样是卷烟纸,并说道 “五哥,给。”五大爷就接过,从烟丝盒里捏一撮干巴巴的烟丝,将其均匀地搓撒在卷烟纸上,不会儿一支笔挺的烟卷便已成型。烟卷点着后,他会悠悠地深吸两口,一股青烟便撒野似地从他那个大鼻腔里喷涌出来,丝丝袅袅,四散而去。然后就开始跟我爹东扯西聊,聊完农事聊天气,聊完这年聊那年,聊完这事聊那事,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聊到尽兴时,两人都会把嗓门扯的很高,好像天底下只有他们俩似的。
五大爷喜欢管闲事。有一次,村里三个年轻人在一家喜宴上喝多了酒,撒起了酒疯。一个家伙直挺挺地躺在路当中,一个家伙在人群里摇摆着,横冲直闯着,还有一个家伙哭着、喊着,像在表演一场闹剧。周围涌了一圈人,有的上前劝说,拉扯搀扶,有的在旁边指指点点说笑着。不会儿,五大爷穿过人群,还是那样——歪梗着脖子,瞪着眼珠子,指着那三人厉声道“你妈们的,就这点出息,喝了点猫尿就不行了?……”然后那三人就收敛了许多,很滑稽地被人弄走了。
五大爷也有可爱的一面,像个老顽童。他要是在街上遇上哪个调皮可爱的小孩了,他总喜欢佯作去拦截人家的样子,吓唬撩逗一翻。而若遇上不识耍的孩子,小孩还会向他吐几句污言秽语,而五大爷从不在意,他却会继续佯装要追打小孩的样子,在小孩身后哒哒哒地连跺几脚,声音很大,频率很快,很是滑稽……
有时在想,人这一辈子说普通也普通,普通的每天都会为类似的一些事情发愁、抱怨。说特别也特别,特别的谁都取代不了谁,谁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痛苦与快乐,就连自己的梦,别人都看不到一眼。无论你面对着什么样的生活,无论你是谁,生活还是要多份乐观,生点趣味才好。
该文首发于《西安晚报》2024年3月29日第8版终南晚晴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