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纱,一切都笼罩在一袭隐约之中,一切都神秘兮兮地藏匿了起来。雨雾,好像又将我当成了一个孩子,将面前的那座山隐去,给我变了一个大大的魔术。
雨过,我又走进了那个充满诗意的校园。雨珠,静静地伏在了藤叶之上,悬在了叶尾之尖。透过雨珠,叶子的纹路愈加显得清晰有力,透着一股生机盎然的气韵。茶树下,散落着经夜雨打后的花瓣。花瓣轻薄,触之冰酥柔腻,花色娇红,纹路清晰,瓣面微蜷,窝着一湾遗落的雨珠,剔透晶莹,如泪所噙,怜态兮兮。海棠树上的花瓣,很小,却把树扮得很俏。路旁的那棵朴树,一副嫣然多姿的模样,树上还裹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似着了一身崭新的青衫,款步园间。园中的那面湖,碧柳环拥,瘦石中立,云影浮沉,锦鱼群游,人影往来,宛若一尺小画。
立于园中仰望,远处的山,一层掩着一层,被城挤在了外面。山里起雾了,与云融在了一起,淡淡的一片阴灰蓝,随意泼染,流于眼前。山腰的白塔不见了,像被神仙施了法,遁了起来。山鸟三三两两,悠悠地从城外飞来,隐落在一处园林里。鸣叫,这头一声,那头一应,来来回回,从未凌乱。城,便少了几分城的模样,而多了几分山野之气。
不多时,天高雾散,一片清明,我又爬了一趟牛头山。我最喜爱那山中杉树,一棵棵立于山谷之间、溪水之畔、山路之侧。它们挺拔如柱,直耸云霄,像一个个伟丈夫,顶天立地,气概非凡。一路山行,溪水相伴,声若悬瀑,不绝于耳。山间草木,森郁盎然,处处生机,满眼青苍。
到了一处山腰,碎石残落,树根赤露,像数条盘曲缠嬉的巨蟒,形态骇然,攀附崖间。山涧则婉转着澄澈的溪流,水底沙石清晰可见。年深日久,溪水长流,水石相搏,石性水成,有的温润如玉,有的尖削如器,有的闪着粉屑之光,如金银之烁,还有的布着行纹走线,柔美自然,如画如卷。石头的颜色也是五彩纷呈,脂白、墨黑、青黛、土灰、褐红、奶黄,炫彩不一,悦目赏心。沿石阶而下,溪边有一位钓鱼人,正专心于垂钓之趣。河堤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安静地盘身而息。山坡上,散落着三五只肥硕的柴鸡,啄食着山虫野物。阶石生苔,一步一景,我醉眼于山色野趣之间,心中无限惬意悠然,一时兴起,便诌来几句:“我自北方来,悠居南山城。城北依秦岭,城南据巴东。临江峙汉水,山水两相容。春雨寻节至,花色愈娇浓。浮闲徒丽日,自在往来中。”
沿溪而上,向西而行,赶巧还看到了嵌于云间的下弦残月,形色浅淡,若隐若现,默默地随时光行转,我便想起苏子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的确,对于心性灵妙之人来说,美好,只需一耳一眼即得。看着这美妙的光影世界,我不禁感叹,世间之一切,真是一场精妙的布设。
光,催生着一切。当太阳升起,一切便着了色,一切都鲜活生动了起来。人,是行走的光。花,是凝结的光。梦,是光的涟漪。
大地,承载着一切。颜色是大地的,声音是大地的,烦恼是大地的,快乐是大地的,赞美是大地的,奔跑是大地的,连梦也是大地的,一切皆源于大地,终也归于大地。
一切都是光与地的结合,一切都是光与地的杰作。
不知不觉,夜色复沉。夜色,将面前的那座山、这座城完好地装了进去,连带着她自己。而我,也将这整片夜色完好地装了进去,我的目光里,我的身体里,我的梦里……
该文首发于《中国教育报》2024年4月5日第4版文化周末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