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内人(中篇小说)
村哥
奔子和阿贵喝完酒回到家里才晚上九点多,虽然阿贵极力怂恿去喝第二场,但是奔子还是很强硬地表示了拒绝,自己打了个车子先回家了。坐在出租车上的奔子觉得有点热,刚才下去的半斤白的和几瓶啤酒,在肚子里开始互相不待见,也不是说多难受,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奔子觉得即使跟他们去第二场,再搞个几枝大绿棒子,自己也完全没问题,但就是不想去了。
不想去了,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感觉。其实,一开始酒桌上几个汉子喝上了头,呼天喊地吹牛逼的时候,奔子答应得好好的,喝完再去搞个第二场,晚上说啥都得好好喝放开玩,至少也得去KTV摸摸大白腿子。但是,一出门吹了个风,奔子就突然不想去了,满脑子都是踏马的好无聊,还不如回家睡觉来得实在,然后奔子就放鸽子了。
奔子解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车窗被摇到了最底下,周五晚上微凉的夜风呼呼的往车里灌,空气中夹杂着小城独有的味道,混合着酒精和女人的香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上二十二块的利群,烟草浓烈地在肺里滚了一个来回,然后被吐向窗外。“操。”奔子低低地骂了一声。
师傅开得很快,延边大道转弯一路向下就是奔子住的小区。路上没什么人,路灯忽闪的光线透进车窗,照在师傅的后脑勺上,奔子盯着那颗理着寸头的脑袋有些出神。
回到家,奔子洗了个澡就早早躺下了。电视机都懒得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电话打醒了。黑暗中,奔子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四十,奔子有点闷,总觉得自己刚睡下,这时间过得可真他娘的快。然后才看来电。是阿贵的电话,屏幕上秦贵两个大字无比的刺眼,奔子反应了半天才按下接听键。
“睡呢嘛?”阿贵的嗓门好大。奔子睡觉没开落地窗,黑暗中声音被无限地放大开来,好像在房间里形成了回响。奔子第一个想到的是可别踏马地扰民了,等会楼下的老太婆又要来敲门投诉了,头大得很。
“你踏马轻点。”奔子用手捂住话筒,“我早睡着了,啥事儿啊?”“万天酒驾被抓了,我踏马就在派出所呢。你那有钱没,给我凑点,五千块一分不得少,不然他得睡铁笼里了。”“万天?”奔子顿了一下,“他晚上不是去打麻将了?咋地突然酒驾了?”“我咋知道,我也刚到这儿,一脸懵逼好么。你别废话了,赶紧凑钱赎人好吧!”阿贵的声音一点没小,话筒后面嘈杂的声音感觉人还挺多。“我支付宝里没钱,现金还有点,两三千吧,你有多少?”奔子从床上坐起身子,摸到眼镜戴上,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更加亮了。“我包里还有二千多,够了,万天身上还几百,你先过来吧。”阿贵转头好像跟后面的人嘀咕了几句,说:“城北交警大队,先过来,来了电话飘我,赶紧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奔子起身穿好衣服,从书房电脑桌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手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叠毛爷爷。他把钱全部从包里掏出来,数了一遍,四十二张。想了想,又数了二十张塞了回去,然后,把剩下的钱折起来放进裤子口袋,出门,打车。
城北交警大队门口,阿贵踢踏着那双老头皮鞋出来接奔子。阿贵是奔子的发小,还有里面的那个万天,三个人从小玩到大,二十多年玩下来,感情肯定没得说,用奔子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海边混得最差傻逼三人组。当然,阿贵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自己好歹也算跟了一个有钱的大哥,虽然是大哥有钱不是他有钱,他最多充其量算是大哥手下众多小弟之一,但是这大哥会套人心。平时,这帮小弟们吃吃喝喝玩玩,他都安排得十分妥当,而且也不用干啥事儿。阿贵只是偶尔给大哥开开车,再加上跟了这位大哥不短的时间了,下面也有一帮叫自己贵哥的后生,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阿贵下半身穿着条格子西裤,一根假的CK腰带,一双老头皮鞋。这皮鞋他买了好几双一模一样的,来来回回换着穿,淘宝买的,算是他出门的标配。上身一件黑色T恤,V领紧身的,裹着阿贵两块引以为傲的胸大肌,不过下面微微突出的啤酒肚,也在这件紧身衣服的加持下被凸显了出来。阿贵人高马大,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身边莺莺燕燕姑娘无数。现在虽然不年轻了,但也算是个迷人的大叔,挺有味道的一男人。
啪嗒,阿贵点上塞在嘴里的两根烟,递了一根过来。奔子顺手接过来扔进嘴里:“那傻逼晚上不打麻将呢?咋回事啊?”“我也不懂呢呗,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搂着姑娘呢。到这儿也没见着人,先让我交钱,我身上的钱都给娘们霍霍去了,就剩两钢镚儿了,叫我上哪儿弄钱去。”阿贵呲着牙花,一张扯着蛋的脸,“你别瞅我,知道你也拿不出这么多,刚才叫我朋友给我送来了两千多,咱凑凑,你带了多少?”
“我就两千二,全部家当了,你知道我家是我媳妇管钱的。这回是给你掏底了,本来还打算月底过生日,这事儿又得凉了,好吧。”奔子摊了摊手,无比肉痛地摸了摸口袋。
阿贵劝道:“这钱咱不能白花,得让万天还我们,亲兄弟明算账,他懂的。”
奔子摇了摇头:“你可拉倒吧,上次赌飞鱼问我借了一千,这半年多了,就还我三百。他有钱还我,我跟他姓去。真的兄弟,咱这么多年了,早知根知底了。”
阿贵咧了咧嘴巴,没再接话。两人嘀嘀咕咕把口袋里的零钱全掏干净了,还差三百。
“咋整?”阿贵斜着眼睛瞟了奔子一眼。
“你看我,我也没辙。”奔子摇摇头,“你不能让你朋友多整点么,操。”
“别扯犊子了,真没了?”阿贵又呲起了牙花,挺上火地说道。
“真没了!”奔子摊摊手,“你不是说万天口袋里还几百?”
“走吧走吧,进去问问。”阿贵站起来扔掉手里的烟,往所里走去,奔子也站起来拍了拍腿,溜溜达达地跟了进去。
三个人从所里出来,已经凌晨二点多了。
“真踏马背!”万天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旁奔子剐了他一眼,悻悻地说道:“你可别整事儿,随地吐痰,一会再给你弄进去,可没钱捞你了。”阿贵在一旁打断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哔哔了。”阿贵边说边点烟,“完了,弄一趟酒都醒了。”阿贵提议道,“再去整点?”万天表示同意:“走走走,去去晦气。”奔子指着阿贵说:“你请客昂,我现在连买包烟的钱都没了。”阿贵点头道:“行行行。”奔子骂道:“我早知道你这龟孙儿,踏马捞人没钱,喝酒说啥都有钱!”
三个人找了个路边大排档,整了一箱大绿棒子开喝,三五瓶下来才把事情搞明白。
万天全名李万天,个子不高,人不胖也不瘦,属于丢到人群里转眼就不见了的那种。在移动公司当技术员,月薪大几千,半万不到。平时一个人吃吃喝喝够够的,也不找女朋友,独生子。上半年,他爸妈刚给他在市区买了套百来平的房子,算是没啥压力的人。万天啥都好,就是平时闲得没事喜欢赌两把,啥都会,只要是赌都玩,口头禅是:吃喝嫖都是亏,只有赌博有来回。但万天赌运是真不行,基本上是十赌九输。奔子和阿贵给他算过一笔账,一年赌球赌飞鱼玩麻将推牌九输下来的钱,基本占他工资的一大半。不过万天有一点好,输了不上头,输完没了就回家,等下次有钱了,老子再卷土重来。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欠下过外债,不过手头也是真没存款,属于有多少输多少的那种。
今天晚上本来他是来参加喝酒聚会的,出门前来了个电话叫他去玩麻将。万天一想输了半个月了,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快转运了,信心陡增,推掉酒席奔赴战场,然后照例是输光回家。路上,想想还没吃晚饭,就去路边准备吃点海鲜面了事,鬼使神差好死不死的车里有一瓶本来带来晚上喝的自家酿高粱烧,没过脑子就一个人喝上了。喝完,他看到自己的车比较懵逼,头皮一硬,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一脚油门就走了。结果还真这么倒霉,转了两个弯就看到查酒驾的。没多想,万天拔了车钥匙撒腿就跑,没一百米就被四五个盖帽按倒了。临上车一盖帽小哥还骂他:“你说你,就踏马一酒后驾驶,你跑啥呢?你这一跑,老子还踏马以为逮到个大的了,什么流窜犯来的。手铐戴上,发现就一酒驾,你说你图个啥?”
“我踏马今天真的是霉到家了哎。”万天酒量不好,高粱烧加大绿棒子三五瓶下去基本已经弹倒,“你说,我这明明是往二中的大门口跑的,寻思着以我矫健的身手,到时候单手一撑翻过铁门,这学校里乌漆麻黑的,我随便往哪个教室一躲,不就完事儿了么。我明明看到亮亮的反光条子,都被我甩开了,咋,突然从草丛里窜出这么多人?”万天瞪着一双死鱼眼,打着饱嗝儿抱怨道。
“人家是吃啥饭的,我估计前面那两个老棒子都没追你,对讲机一喊,后面就把你按住了!”阿贵把一颗花生米嗦进嘴巴。
“哎,那你的驾照得重新考了?”奔子问道。
“笔试吧!我本来B照的,降级C照,还得去读书。”万天皱了皱眉头,翻了个白眼。
“图啥,你说你图啥!”阿贵在一边乐呵,又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早知道,你来喝酒不就屁事儿没了。”
“喝酒哎喝酒。”奔子举起杯子跟两人碰了一下,仰头干掉。
“那钱……你可得还我。”奔子想了想接着道。
“下个月,下个月就还你,瞧你那出息。”万天打着哈哈。
奔子看了万天一眼,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放,只好岔开了话题:“哎,你说咱哥仨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去弄点小生意做做?”奔子给自己又满上一杯酒,“咱们别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都三十好几了,天天上班也没几个钱啊,出来喝酒都得算计算计,真不是个事儿。”
“那是你好么,钱全上交给媳妇儿,一个月抽个烟还得抠抠搜搜的,我还行,我也不赌,正常够花。”阿贵好像跟花生米杠上了,面前堆了一堆花生壳,嘴上说话手里也不停着,继续摆弄盘里那最后几颗。
万天不服气地说:“你别抬我,我是赌,我又没赌你钱。”说着斜了眼阿贵,“奔子,我也不是不想做点小生意,可没本钱呀,你看我爸妈刚给我买了房子,我真不好意思再问老人家要钱你也知道,我上了几年班都没存下一个子儿,的确够呛。”
“行!行!”奔子也不好意思再说,“那就再考虑考虑吧?”
“喝酒,喝酒。”万天举起杯子。
又喝了一会儿,三个人都喝高了,开始吹起了牛逼。
阿贵吹道:“上次我大哥让我跟他去KTV陪一个外面来的大老板玩。我靠,那场面!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那姑娘踏马都是空运来的,清一色高个子大长腿,那质量真没的说,跟这边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行了行了,你老板哪次去KTV玩的不是空运姑娘,就这场面,我都听你说腻了昂,少哔哔,多喝酒吧草。”万天哼哼着,表示不屑。
阿贵挤了挤眼角突然压低声音:“对了,给你们看个好东西。”说着凑过身子,把三个人的头搂到一起,鬼鬼祟祟地从花格子西裤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奔子定睛一看,那是一张折成很小很小的人民币,好像是二十元的。“啥啊?”奔子问道,“你踏马交罚金的时候,说一分都没了,你个傻逼,这不是还留着二十块呢!”
“别嚷嚷。”阿贵转头看了眼靠在门边睡眼迷蒙的老板娘,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把那钱,翻来覆去地摊开来,里面是条白白的粉末状的东西。
“啥啊?”奔子还没反应过来。
“傻逼,这踏马还能是啥!”万天喝多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毒啊,我操,海洛因?”
“海洛你妈逼。”阿贵一巴掌拍到万天头上,“小声点。”阿贵好像很紧张,又往后望了一眼,手上翻来覆去又把钱折起来揣进口袋里,轻轻说道,“这是K粉”。
“操!你咋还整这玩意儿呢?”奔子瞪着他那双喝多了的小眼睛表示不可思议,“你不要命啦?”
“多少克?”万天在一旁问道。
“就踏马2克不到。”阿贵做了贼,心里虚,眼睛不停瞟靠在门边的老板娘,实际上老板娘已经快睡着了,估计马上要打呼噜,完全没在意他们三人在说啥,“那天,我大哥他们玩剩的,我刮了刮弄来的。”阿贵说道。
“你玩没玩?”奔子盯着他。
“没有!我不玩这个,你知道的。”阿贵想都没想,舔了舔嘴唇回答道,“从来不碰。”
“没玩就好,你玩这个,那可就真的离进去不远了。”奔子挺认真地说。
“太紧张了吧。”万天来活跃气氛,“喝酒喝酒。”完了,三个人又干了一杯。
刚放下杯子,奔子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又不玩,你拿来干啥子玩意儿呢,这东西抓了,肯定判你啊傻逼。”
“听我大哥说,这东西纯度好,一般人弄不到这么好的货。”阿贵解释道,“一克大几百呢,我有一个朋友要玩,我给他留着的。”
“你这是贩毒。”万天接话道,“妥妥的贩毒。”
阿贵打着哈哈:“滚犊子好么,就这么一点,不会出事,我有数,我有数的。”
三个人又喝了几枝大绿棒子就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奔子才被尿憋醒。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迷迷糊糊地搓了一把脸,套上衣服就出了门。他有一辆小座驾,十来万的经济型两厢车,开了五年了,平时爱护有加,车子也挺争气,没出过啥大毛病,算是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交通工具。奔子开上车子在小区旁边的快餐厅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上班的厂里赶。
其实,今天算是周六。平时厂里实行双休,这个点只有一个管门的老大爷在门禁室里打盹。奔子工作的这个厂是个私人的印刷厂,效益一般,活不多但也饿不死。奔子在这里干了六年了,平时也不忙,就是帮客户排排文件,校对下文字,设计个封面封底之类的没啥技术含量的事情。因为厂里人手不够,平时也要干一些打杂的活,比如纸张进货卸货,印刷品装货啥的。
奔子干活踏实,见谁都低低头打个招呼,常年咧着一张嘴,从来不惹事,也不拍领导马屁,属于干好自己的,世界就太平的那种人。厂里的人还是挺喜欢这个三十来岁的老伙子,平时要帮个忙跑个腿,也叫得动人。昨天下午,管仓库的老六来找奔子商量,说周六下午有一批纸要到,自己孩子生病,孩子他娘又不在家,让奔子帮帮忙。奔子没好意思拒绝,人家孩子生病的确要紧,就把事儿也揽了下来。
奔子在厂里的值班室,玩了会手机,就听到哔哔的喇叭声,他探出脑袋往外一瞅,是辆B牌的H市的货车。奔子也没叫醒打鼾的大爷,自己打开了电动铁门,把车子放了进来。等车子停稳,奔子才反应过来,我的娘也,这半挂车怎么比平时的大一圈?昨天,老六跟自己说的明明才百来箱东西,这踏马一百来箱用得着开这么大的车吗?
司机师傅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大哥。奔子急忙掏出烟递上去,打听道:“辛苦了,辛苦了!”啪嗒一声,给自己也点上一根,问道,“师傅这得多少货啊?用得着开这么大的车?”司机大哥叼着那根烟没来得及点,吧嗒吧嗒了嘴巴:“三百箱啊,单子在车上呢,等下给你。”他回头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卸货的人呢?这东西卸完我还得回去,三点半以后,中港大道那边就不让这车上了,麻烦死人,你们可得卸快点。”
奔子一听头也大了:“你先等等,师傅,我打个电话。”奔子掏出手机给老六拨过去。
响了几声没人接,再打,关机了。
奔子开始想骂娘,寻思了一下,转头道:“师傅那啥,你先把单子拿下来给我瞅一眼呗。”司机大哥用疑惑的小眼神,瞟了奔子一眼,翻身上车递下来两张送货单。奔子看了一眼,没错,XX印刷厂,数量三百,白纸黑字错不了。这事儿到这儿,要么是老六搞错了,要么是故意坑人,奔子想了想,不管咋样东西得先搬了,现在去找老六理论也不现实,人家司机师傅也等不了。
可踏马咋搬呢,三百箱,全厂上下除了还在门岗打鼾的那个老头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老头子是退休十几年的人了,走路都快走不明白了,让他搬这一件百来斤的东西,还不如直接把棺材板给人家按上得了。奔子顿了顿,又给那司机大哥扔了根烟:“那啥,大哥啊。厂里好像搞错了,以为才来了一百多箱,你看这三百箱的东西,我一个人也搬不完啊,主要你看大哥你也得赶时间,要不帮帮忙,给我搭把手?”那司机师傅吧嗒吧嗒抽着奔子给的烟,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三百,要不是我赶时间,这钱我都不想挣你。”大哥说着点了下脑袋,“真的,两个人要赶三点钟整完,都够呛。”
奔子咬了咬牙:“行,那就整吧。”
两个人紧赶慢赶卸完货,已是下午三点。奔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眼前全是小星星,耳朵嗡嗡地仿佛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司机大哥拍拍手,递给奔子一根烟。奔子接过来一看是大中华,气还没喘匀就叼在嘴里,用牙齿别住,咧着嘴皮喘气。司机弯腰掏出打火机给奔子点了,问道:“现金还是微信?”
“微信微信!”奔子被烟呛了一口,大声咳嗽了几声,一副马上就要去世的样子。
“钱不好赚呐。”司机大哥蹲下来,“挺累的吧,呵呵。”
奔子耳朵有点发闷,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听明白他在说啥:“是啊,都不容易。”
初春下午的阳光,穿过堆叠货物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在斑驳的仓库水泥地上,洒出断断续续的光影。空气中跳跃的灰尘,闪烁在光线中,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疲惫。奔子看着司机蹲着的身影藏在阴影的黑暗中,佝偻的像一个老人。奔子重复着喃喃了一句:“大家都不容易呐。”奔子想到老六关机的电话,想到周一去财务报销搬货的那三百块钱,疲惫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涌来。
司机收完微信转账,就开着车走了。奔子在原地又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走出厂子的铁门之前,他看见管门的大爷已经醒了,正抱着收音机摆弄着什么,好像没发现奔子从他眼皮底下的窗户下面走出去。奔子顿了一下也不想跟他打招呼,径直走出了大门。
出门走出几步,奔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印刷厂的招牌,低低地骂了一句:“妈了个逼的。”说着,坐上自己的小车子,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没着急走。呆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在干嘛呢?”奔子问道。
“睡觉呢。”电话里传出阿贵的声音,“咋了?”阿贵问道。
“没啥事儿,晚上再去整点?”
“整啥?”阿贵好像睡迷糊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喝酒啊操,周末不喝酒,人生路白走哎。”
阿贵那边好像转头嘀咕了几句,然后回道:“你来我家,我让我媳妇儿给咱整几个小菜,咱家里喝点。”
“哪个媳妇儿?”奔子问道。
“小华呀,操!”阿贵骂了一句。
“那我现在过来。”奔子要挂电话。
“带几个熟食,我要吃猪耳朵。”阿贵在电话那头喊道。
挂完电话,奔子感觉人缓过来了一点。他突然想起来点什么,又给阿贵发了条微信过去:“有酒不?”“有半箱,不够你扛点上来。”那边回道。“操!”奔子把手机扔到一边,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阿贵和小华住的房子在城南老城区里,三楼,房子不大,六十来平,两室一厅一卫。房子是小华租的,阿贵算是合租客,却从来没交过房租,奔子经常取笑他是吃软饭的。阿贵这时候就会嗷嗷地嚎道:“操,我搭上的是青春好么!”然后被小华一拖鞋板甩在后脑门上。阿贵和小华应该不算是情侣关系,最多算是互相看对眼,搭个伙过日子的那种。小华年纪也不小,只比阿贵小一岁,在城里的一个KTV里面当领班,赚的钱还算可以,基本都寄回老家去了,听说在老家还有个女儿上小学了,奔子没细问,也没打算打听,奔子不关心这些。当然,阿贵也不关心这些,能搭伙过日子就行了。阿贵跟奔子说:“你不能指望你房东给你住陪你睡,还得踏马的是个处对吧。”
小华其实长得还算不错,白白净净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身材保持得很好,脸上细纹肯定有了,但是抹点化妆品也看不见。晚上,她还要上班,帮忙炒了两个菜,自己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打着电话上班去了。小华上班有人接,是KTV的一个内保,也住这个小区,每天到点了,就会开着一辆电瓶车来接小华。奔子经常调侃阿贵:“小华坐别人电瓶车后面,你踏马也不吃醋。”阿贵一般都会嘻嘻哈哈地回一句:“格局懂吗?格局!眼界要放宽,哥跟你这种俗人,就是聊不到一块去。”
两人照例喝着酒,吹着牛逼,三五瓶下肚奔子有点憋不住,先上了个厕所。回来看见阿贵正往冰箱里塞啤酒,奔子便说:“别冰了呗,这天气冰的也喝不下。”阿贵回头骂了一句:“瞧你那怂样。”继续往里塞。
奔子突然问了一句:“哎,你那包东西呢?送出去了没有?”阿贵一愣,看了奔子一眼:“没啊,回来就睡到下午,还在口袋里呢。”奔子想说啥又没说,停顿了一下,自己干了一杯,借着酒劲接道:“那啥,要么给我呗。”“你拿去干啥呢?”阿贵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吸啊,我操,还能干嘛。”奔子咧开嘴笑了笑,脸上表情好像跟爸妈要钱的孩子一样没底。“你吸个鸡巴呢。”阿贵骂道,“咋,几瓶尿下去,思想得到充分的解放了?”
“操!”奔子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当我没说。”
两个人都挺尴尬的,又喝了几杯。阿贵率先开口道:“你那点破事儿,你不说我也知道。”
奔子反问道:“呵呵,啥事儿啊?”
阿贵举起筷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你那破厂子的事儿呀。就你那性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活该受欺负,你踏马也就在我这儿装装大爷。”阿贵顿了顿,“三十多岁的人了,能有点出息不?”
奔子没反驳,给两人的杯子都满上,举起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干了:“也不全是……”奔子舌头打着卷,顿了一下又没往下说。
阿贵瞟了他一眼,也没接话。两个人又干了两瓶,这回两人都喝高了。
“谁都不容易,好吧。我也不容易呐。”阿贵舌头也开始打卷了,顿了顿说,“三十好几了,跟了大哥十几年,我还是这么样子,说实话钱真没少给,但没点实事,真的拿得手哆嗦。”阿贵接着道:“他让我帮他的场子管那群散货的,这事儿我能干嘛?我家里就一个老爹年纪大了,我要是出点啥事,他还活不活了。”说完,阿贵皱了下眉头,“那我不去吧,他也不给我别的事情做,让我天天带着一帮小屁崽子吃白饭,我难受啊。”见奔子没反应,阿贵总结道:“真的奔子,谁都不好过,但不是还是得过呢。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出路,你说是不是,混着混着没准就过去了。”
其实,奔子喝多了,阿贵在说啥,他一点也没听进去,眼睛直愣愣盯着桌子。桌面上七倒八歪的瓶子绿油油的一片,好像春光下的田地一般好看。可那些吃剩的残渣,一盘盘一袋袋生硬地夹杂在里面,又显得无比的扎眼,奔子看得烦了,转过头去,突然想吐。奔子又想到了那东西,便张嘴问道:“哎,你说那东西吸进去,有啥感觉?”
“我又没吸过我咋知道。”阿贵翻着白眼,“不过我听我朋友说就跟喝醉了酒差不多。”
“那我们现在都喝醉了,就这种感觉?”奔子表示不信,“那还花这么多钱,整这玩意儿干啥?”
“可能是要再醉一点的感觉吧。”阿贵强行解释。
奔子骂道:“你可踏马滚,再醉一点就断片了。”过了一会,奔子又好奇地问,“哎,这东西真的一次就上瘾了?”
“那倒是不会。”阿贵继续充当奔子传道授业解惑的良师形象,“量小,一两次都不会上瘾,但是有后作用。”
“啥后作用?”奔子不耻下问。
“对肝和肾的损害比较大吧应该。”
“肾虚啊?”奔子弱弱地问到。
“滚你妈的。”阿贵骂道,“操,一天天地不说人话。”
气氛又尴尬了起来。阿贵不知道该说啥,奔子抱着酒瓶子发呆。
“真想整?”阿贵想了半天问道。
“就一次。”奔子回答得很迅速,“试一次也算人生路没白走。”
阿贵咬咬牙下定决心道:“行,就两克。量小,应该问题不大。”说完起身去卧室。
奔子知道他是去拿那东西,心里复杂得一塌糊涂,心跳加速,酒精上涌,耳朵滚烫。他用手搓了搓脸,然后拍了拍额头,好像在给自己打气。
“操,我裤子呢?”房间里传来阿贵的惊呼。
“怎么了?”奔子好像做贼被发现一样,从凳子上蹦起来,窜进了房间。
“我裤子不见了,昨天穿的那条格子西裤。”阿贵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窜。奔子想了想,拉开阳台窗帘,只见那条格子西裤迎风招展般地挂在窗外。
“我操!”阿贵窜过来一把抓起裤脚,湿的。
两个人七手八脚把裤子扯下来,翻开口袋,那一小块二十元的纸币还在,翻来覆去地展开来,里面白色的粉末早就跟那条裤子一起,被洗得干干净净了。
“我操啊。”两个人倒在床上,奔子长长松了一口气,好像抓住了什么,然后又从手心飞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一大早,阿贵反常地给奔子打来了电话。
“醒没呢。”阿贵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卡了一口老痰在嗓子里。奔子比较急眼被电话吵醒,张嘴骂道:“你说呢,傻呀,我没醒能接你电话吗。”奔子还有点犯迷糊,肚子里的酒精反了上来,喉咙里火辣辣的。啤酒这东西喝多了,当时没啥感觉,第二天才感觉到烧胃,特别是在还没睡够的情况下。
“昨晚都喝大了哈。”阿贵好像没话在找话,“你咋样,酒醒了没呢?”奔子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作为赤屁股长大的关系,基本上阿贵撅撅屁股,奔子就知道他在酝酿啥味道的屁了。这关系太熟了,这说话的口气也太熟了:“你别哔哔了,行不,有啥事你就直说,一大早,没工夫跟你唠闲磕。”阿贵一下子就乐了:“我操,你可真会赛脸。”
“到底啥事儿?”奔子支起身子,从床头柜上摸出一根烟点上,烟草剧烈燃烧的刺激性味道冲进胃里,把没散掉的酒精强行镇压住,奔子觉得舒服多了。
“那个啥,我突然想起来了。”阿贵顿了一下,“其实那东西还在,昨天晚上裤子里那包是假的。”奔子听了一愣:“啥意思?”
“就是东西还在,昨天裤袋的那包是假的,我昨晚喝高了给忘记了。”
“你踏马是不是有病?”奔子骂道,“你没事弄包假的放口袋里干嘛?”
“啊呀,别问了,反正东西还在,你搞不搞?”阿贵不耐烦道。
在欲望驱使下,许多时候可以把一切罪怪给酒精造的孽,“喝多了”这个借口,是人类发明了酒这东西以后,最伟大的借口了,它能把一切东西都蹭着它的光芒掩饰过去,事后还能做到毫无罪恶感。是的,都是酒精的错,跟我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无辜的。但是,你要在清醒的状态下,去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就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现在,奔子就很纠结,到底搞还是不搞,成为了一个真正需要去面对的问题。
奔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电话说道:“搞踏马的!”
两个人约定晚上去小华上班的那个KTV,把这事儿给弄了。奔子挂完电话后,有点愣愣地看着手机出神,东西还没弄,自己先弄出了一身汗,就像一个蹩脚的老村医,给自己判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死刑。
死就死吧,奔子狠狠地想着,翻身继续睡觉,一切晚上再说,爱咋咋地。
万天起了个大早,昨天到交警队办了一天的手续,陆陆续续又交了不少钱,车子还没让他取,通知他今天才能取车,取了还不能开,得先去学习,完了才能上路,这一来二去起码又得一个礼拜。但是车子今天肯定要取走,他叫了单位的同事帮他去开车,一大早地来接人家。因为这车放在那里不是白放,得交停车费,一天大几百,万天心疼钱,他现在啥都不缺就是缺钱。
万天是个不太会表达自己心意的人,换句话来讲其实他是个老闷骚,是三个朋友里面嘴巴管得最牢的一个,大事小事自己扛着,不到山穷水尽了绝不开口叫人帮忙。就算开口找你帮忙,那也是他千想万想深思熟虑以后,觉得这个忙你肯定能帮,他才开口。事后一有机会马上就把这个人情给你还上,恰到好处再比你帮他的份上多一分,属于谨小慎微活得比较谨慎的那种人。其实,这性格也没啥不好的,万天真正的麻烦还是喜欢赌。
万天也知道赌博这个玩意儿,弄得家破人亡的多了去了。可他赌了这么多年,家没破人也没亡,看上去除了没啥积蓄其他都还成。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万天自己知道多多少少还是欠了一点钱在外面的,说多也不多,五六个,这在老赌棍面前,属于看都看不见的那种。万天不借高利贷,他借的是网贷,动动手指,有张身份证就能借出钱来。而且平台又这么多,弄一堆平台在手机里,这个口子划拉点,那个口子补上点,一点事情都没有。万天精准计划所有的利息来去,列了个规划表,每个月都能补平,自认为问题不大,只是更缺钱了,现在打麻将都不敢开大点的台子了,只能几十几百地过过手瘾。
帮万天去开车的同事叫刘超,是个跟他臭味相投的老赌棍,没咋念过书,乡下老房子拆迁把他整成一个暴发户,五套房三年给他赌出去三套。家里的老爷子差点被他气得归位,一家人苦口婆心地给他托关系送钱弄了这个工作,然后就遇到了万天,两个人在一个组里,就经常在一起切磋赌技。
一早,万天接了刘超去交警队的停车场取车。停车场位于市区西面的一块空地上,在周围各种小区房子的包围下,这块空地显得特别的丑陋和荒凉。一直在传,这块地要造CBD商业中心,但是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被交警队当做了临时拖车的停车场,一个破停车场。
万天找到停车场的负责人,递上一堆材料,顺便塞了一条黑利群。那人大手一挥放行,让两人进去取车。
停车场里堆满了车子,有新的有旧的,进来的时间可以从引擎盖上的灰尘判断出来。万天的车子在C区,两个人溜溜达达地往C区走。路过一辆灰尘极其嚣张的车子时,万天眼前一亮,“操这啥车子,看起来好几把炫酷。”刘超回过来扫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说:“好像是那啥,那个啥来着?”
“玛莎拉蒂,超跑啊,我日踏马的。”万天大呼小叫道,围着车子滴溜溜地打转,“暴殄天物啊,简直!”万天嘴里咝咝地吸着气,“这么好的车这么好的车”。
“啥牌啊?看看。”刘超蹲下身擦去牌照上那层千年老灰,“58888,咦?这个车牌怎么这么眼熟。”
万天跟着蹲下来:“这不是那个谁?谁?东东的车嘛,这车在我们这小地方就没几辆。”万天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真的可惜。”刘超附和道:“东东上高速这么多年了,这车算是要死在这儿了,哎。”刘超催促着拉了万天一把:“走吧,走吧。再看你也开不走。”万天一步三回头:“人走茶凉啊,哎哟,真的是。”刘超叹息道:“当年东东多风光啊,这一上高速,还不是啥都没带走。”万天跟着唏嘘道:“谁不是呢。”开车路过那辆玛莎拉蒂时,两人还给它行了注目礼。
刘超帮万天把车开到家里的地下车库,两人上街吃了点早饭,又感觉闲出屁来了。
刘超剔着牙,一双小眯眼斜盯着万天看:“咋整啊?”万天摆摆手道:“你别看我好伐,这么早也没人跟我们整小麻将。”
“整个毛小麻将呀。”刘超搂过万天的头,“我带了两个,咱推牌九去。今天早上关二爷给了我指示,今天保准能搭上发家致富的红线。”
万天翻了翻小眼神:“哎,你又跟这儿犯病了是吧,这么一大早到哪里找推牌九的场子去?”“你跟我走就是了。”刘超低声道,“现在这帮人晚上不敢搞大的,都改成白天搞了,安全第一。”万天有点犹豫:“操,你认真的啊?”
“走吧走吧,老哥今天带你飞一场,老规矩,你看我时运好,你就跟着上点,不行你就看看,算给老哥我助个气场。”
万天想了想,一大早的真没啥事儿,人家又刚给自己帮过忙,不太好意思扫人家的兴。再说,这个月自己给交警队上缴了不少口粮,网贷那几个口子确实有点紧张,今天万一真的走点运,也算能给自己回回血。
刘超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带着万天赶到一家破旧的小宾馆。宾馆大厅里坐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看到两个人进来头都没抬一下。两个人走进了电梯。万天问道:“几楼?”
刘超瞄了眼万天说:“二楼”。
“操,二楼还坐啥电梯,走楼梯啊。”
“哎哟,你就别哔哔了,这是规矩,你少说话。”刘超不耐烦地说。他手里夹着个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他的两颗备战用的子弹,脸上渗出一层油,看上去油光发亮,跟他的大光头一起在电梯间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的他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状态一流。
两人出电梯顺着走廊一路往下走,转个弯到了一扇房门前停下。万天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旁边隔两间就是消防楼梯,门关着,头顶上的灯不是很亮,黄咕咕的。万天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自在。
刘超敲敲门,里面探出个脑袋打量了一下,然后拉开保险锁放两人进去。万天发现里面人还挺多的,但是没人说话,只听见哗啦哗啦的推牌九的声音。房间不大,开了两桌,各自围了一堆人。房间里连床都没,除了两张牌九桌就角落里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架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年代的电脑。有个女人背对着万天坐在电脑前打QQ麻将,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插满了烟屁股,像是一朵盛开的乌漆墨黑的西兰花。旁边有个小阳台,阳台的玻璃上拉着窗帘,看不到外面是个啥情况。
刘超熟门熟路的,应该是老战场老战友了。有人给他腾了个位子,他坐下就开战。牌九这个东西玩的是运气和心理,是老赌棍们的不二选择,来去很快。刘超带的两颗子弹算是打草的,坐下还没一刻钟一颗先放空了。但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依旧气定神闲,手下生风。只是那颗大光头更加油光发亮了,额头上也挂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那双小眼珠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辉。
万天站在刘超的后面替他心急,暗搓搓地用膝盖顶了刘超一下,意思是让刘超缓一缓。刘超纹丝不动,头也没回。这时候,万天感觉到放在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接着一段电子铃声传了开来,在这个房间里显得特别的刺耳。
“操!”万天暗骂了一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记开振动了。”万天抱歉着掏出手机来一瞅,是阿贵打来的。他怔了一下,然后把电话给挂了。停了三五秒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进来,还是阿贵的。万天感觉到那种心里毛毛的感觉又回来了,咬了咬牙齿捂住手机往阳台走,顺便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个打QQ麻将的女人,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早上,阿贵给奔子打完电话以后,也没心思继续睡觉,起床洗刷了一把,换上一套干净利落的小开装,摸了摸裤口暗袋里的那小包东西,就出门溜达去了。现在,阿贵完全处于每天闲着的状态,自从他上次拒绝了他老板对他的好意以后,他就一直处在这种闲置的状态。
阿贵这人,大本事没有,一直不敢帮老板办真正的大事。但是,阿贵有一张到哪儿都乐呵的脸,为人处世公平仗义也一直没得说,所以下面还是聚了一帮子小兄弟。阿贵本着自己饿不死,大家都吃饱的原则,以前还能给老板偶尔打打杂处理一些小纠纷,吃吃喝喝问题不大,但是这大半个月以来却是一点进账都没的。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别说自己下面那几个小弟,估计自己都快被小华扫地出门了。
阿贵却也不是很急。他十七岁开始跟着老板,大大小小也算是老员工了,觉得老板也就想让他自己反思下,大问题肯定没的。
阿贵无所事事地溜达了半天,找了家经常去的馆子吃早饭,点了笼小笼包,一碗馄饨,给自己倒了一小碟醋,然后挖了一大勺油泼辣子,说,“哎,还是你们家的辣子香,够劲。”阿贵笑着冲着老板打招呼道。
老板是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正拨弄着炉子里的煤球,他抬起头看了眼阿贵,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然后朝着阿贵点点头,又继续回去拨弄炉子里的那几个煤球,想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阿贵掰开一次性筷子,正仔细地搅着面前那个小碟,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放下筷子,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着“喜哥”两个字。阿贵愣了一下,搓搓手接起电话。
“阿贵。”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听起来非常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干嘛呢?”“喜哥。”阿贵正声回了一句,“没干嘛呢,我能干啥呢,呵呵。”阿贵另外一只手从旁边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桌面上刚溅出来的油渍。“我吃早饭呢,喜哥。”阿贵回道。电话那头开玩笑地说:“咋了?半个多月没联系我,上哪儿高就去了啊,我的贵哥。”“没呢,喜哥我哪能呢。”阿贵憋了一句,“我这不正寻思你还在生我气呢,就没好意思联系你。”
“你可给我拉倒吧,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你想啥?!”电话那头顿了一顿,“你就是没点想往上走走的意思?这些年,原先你下面的那几个弟弟,现在拿的钱都比你多了。下面的人,也得叫他们一声哥了,就你还这么混着!”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扶你一把的,你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油盐不进昂。”
“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喜哥。”阿贵打着哈哈,“喜哥,你也知道,我就那点出息。”阿贵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行,我今天不跟你聊这个。”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哎,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小朋友,叫啥来着,什么天?”阿贵一愣:“万天?”“对,那个万天。大柱他们看见他去旧城的那个场子了。”喜哥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阿贵啊,旧城那个场子你知道的。”阿贵“昂”地应了一声:“我知道的喜哥,明白。”阿贵想了想,“谢谢喜哥!”
“行,那你先吃着,改天来我办公室一趟,咱哥俩聊聊你的正经事。”
“哎呀,喜哥你就别给戴帽子了。”阿贵嘴里打着瓢,“祝喜哥越活越年轻帅气,胯下妹子无数。”
“你赶紧给我滚犊子。”电话那头笑骂了一声就挂了。
“万天这傻小子有钱了,去那场子。”阿贵喃喃了一句,然后拿起手机翻出万天的号码,想了一想没拨出去,站起身来冲着老板喊了一句,“小笼包帮我打包了,老板,钱给你放桌子上了。”。店里的一个中年妇女抬起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冲着万天喊道:“阿贵,这么着急,干嘛去啊,馄饨还没端上来呢。”阿贵捡起一个包子塞进嘴巴:“没事儿,馄饨也给我打包了。”
阿贵拎着一袋小笼包、一袋馄饨,打了个车来到向南街路口,然后吃着包子往街里面晃。旧城区处于市区南面,靠近中心广场,这片破旧的平房盘踞了市中心很大一块区域,里面的小巷子横七竖八,错综复杂。阿贵想起来这个旧城的场子,以前也是老板手里的,因为旧城特殊的地理环境,条子来抄了数次,结果都是什么都没捞着。当年,这个开在破旧小宾馆里的赌场,也着实给老板赚了不少钱。后来旧城的几个老爷子红了眼,找了个理由跟老板闹事情,也想在自家这块地上分点钱。双方稍微摩擦了一下,自己的老板就跟旧城的老爷子妥协了,现在好像是双方各持一半,也没出过啥大矛盾。
其实,阿贵当年也挺奇怪,为啥自己老板这么独的一个人,会这么快跟旧城这帮老爷子做出让步,后来想想毕竟旧城那几个爷在这块扎根已久,当年老板在北面还有更大的投资在做,估计也没这个闲心思跟那帮老不死的扯皮,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阿贵挺烦赌的,特别是烦万天来这个地方赌。这个场子是出了名的黑,里面那帮赌棍都是家里有点闲钱,又没事情做的二世子,赌起来没个轻重,脑子一热就敢往死里放钱。阿贵一听万天来这个地方赌就来火,所以他打算亲自来这里揪人。
阿贵踢踏着他的老头皮鞋,晃到一家小卖部门口,里面闪出一个人带了阿贵一把。阿贵拎着的馄饨汤撒在了他的皮鞋上。他恼火地回头骂了一句:“踏马,怎么走路呢!”那人正好也回头往后看,两人一对眼,认识。
这个人高高胖胖满脸憨相,两条一字眉连在了一起,半张脸上挂满了麻子。“贵哥,你在这儿干嘛?”麻子一脸诧异地道。
“我来这儿找个人。”阿贵回了一句,“你咋在这儿呀?”阿贵反问道。
麻子一把把阿贵拉到角落,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说:“条子来这儿捞人啦。”他压低了声音,“大柱哥让我们都偷偷撤出来了。”
“啥意思?”阿贵没反应过来,“大柱说的?”
“昂。”麻子拉长了声音,“听说场子里有条子的内线,这把打算玩真的,市局要动旧城那帮老爷子了。”阿贵的脑子嗡了一声,眼神有点发直。“咋了贵哥?”麻子看出阿贵有点不对劲,“大柱哥没跟你说这事儿啊?”阿贵盯着麻子的眼睛:“说了说了呀,我操,我踏马吃个早饭就忘的找不到北了,真的是。”阿贵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麻子劝道:“贵哥,我说你别往里面走了,这次真的是玩大的。我听店里的几个大姐们说,南面几条巷子都是生面孔,我估计都是便衣,等下那帮人一跑散,是牛是马都说不清了。”
“好好好。”阿贵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急忙道,“那我先走了麻子,改天再聊,昂。”麻子挽留道:“贵哥,咱俩去喝两杯啊,咱俩都多久没见了。”
阿贵打着哈哈:“下次,下次哈。今天真有急事要走。”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转身快步朝另一条小巷子走去。麻子在后面喊了一声:“你空了打我电话昂,贵哥。”阿贵头也没回,往后摆了摆手,火急火燎地踱进旁边一条巷子里,然后给万天拨电话,嘟嘟响了两声,被那头按掉了。“操。”阿贵极度上火地骂了一句,继续打,又嘟嘟嘟响了三声,那头接了。
万天走到阳台按下接听键。
“你是不是在××宾馆?”阿贵火急火燎地问道。
“是啊咋了?”万天心里发虚道。
“踏马赶紧走,条子过去了。”阿贵冲着电话吼。
万天一听, 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渗了出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女人还在盯着他。这是个三十来岁左右的女人,脸上没化什么妆,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盯着他。
“好。”万天应了一声,就要挂掉电话。
“别走楼梯,来不及了,跳窗,外面是平房。”阿贵在那头急促地说到。
“啥?跳窗?”万天有点发愣。
“快,出来别往大路跑,往大钟那个方向窜小路,赶紧走别管别人,你那屋子里有条子的人。你跑到安全的地方再给我打电话。”说完阿贵那边挂掉了电话。
万天哆嗦着盯了手上挂掉的手机,满头大汗,这个短短几秒钟的电话,他好像跑完了整个人生。房间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他的背上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被浸透了。万天犹豫地看了一眼屋里牌桌上的刘超,那个大光头丝毫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咬了咬牙想往屋里走,刚迈出半步就听到有人敲门。
门口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起身看了小桌前的那女人一眼。那女的也愣了一下,快速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扫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跟那个小年轻摇了摇头。下一秒就听见门口传来巨大的破门声,那个女人二话没说往阳台这里冲。万天反应过来转身一把拉开阳台窗帘,窗外剧烈的阳光照射了进来,照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他恍惚了一瞬,然后猛地拉开没有上锁的窗户。由于紧张而用力过大,导致这扇老旧的窗户撞在旁边的窗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个房间的阳台离对面的小平房大概有两米不到的距离,看不到下面是不是也有条子,没有时间管这么多了,万天翻身就往外面跳,双手扣住护栏,脚踩着阳台边缘。他转头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条子已经冲进来了,这个破宾馆的房门根本没给这帮老赌棍争取太多的时间,一屋子满脸油光的他们拼了命地往阳台挤。可惜阳台的门就这么大,混乱中有人被踩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吼。万天看见刘超被挤在人群中,手里还紧紧拽着那个手包。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双脚一蹬往对面跳过去,屁股先着的地,往前滚了两圈才停下。万天感觉全身都散了架,手脚并用翻过老屋顶上的蓄水罐,看准一条没人的路面往下跳,然后按照阿贵交代,快速往小弄堂里逃窜出去。
这一跑跑得天昏地暗,万天感觉自己的肺都要从胸腔里炸开来了。老城区的路细长狭窄、四通八达,只能跑一个大方向,他牢牢记着阿贵说的往大钟的方向跑,等回过神来被石板路上的坑洼绊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跑过了大半个老城区。万天仰面躺在地上疯狂地喘着气,天上的云朵被框在屋檐和墙壁斑驳的线条中打着转,空气中带着点怪味,被他疯狂地吸入肺中,再吐出来的时候已经带着点白霜。
“马勒戈壁。”万天咒骂道,鼻涕眼泪在脸上混合了泥污,其中混杂了点血水,如同一条被主人丢弃了的老狗一样狼狈。
阿贵给万天打完电话后,一直躲在自己经常去玩的一个小酒吧里。大早上的,酒吧的小内保都还在睡觉,被阿贵拍门声拍醒。小内保气呼呼起来,打开门一看是阿贵,就没了啥脾气,想还跟他扯会皮。不过,阿贵这会儿没心情跟他闹,把小内保赶回去睡觉,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楼上的一间小办公室里。
阿贵比较烦躁,一方面担心万天跑没跑出来,再是想起早上喜哥的那通电话,再想想麻子跟自己说的,这踏马里面有点啥关系,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阿贵想起自己当年刚开始在社会上玩的那会儿,越想越不是滋味。
“操尼玛。”阿贵低声骂了一句。
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潮潮的霉味,头上的日光灯洒下惨白的光线盖在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他坐在边缘脱了一层皮的沙发上,双手托着脑袋,这个挂了点胡茬的侧脸,显得萧瑟而又落寞。
万天在小巷子里躲半天,才敢从老城区绕出来。他翻了翻口袋发现手机跑丢了。没办法他只能先偷偷摸摸疑神疑鬼地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后,拿工作用的备用机给阿贵打了个电话,响了三声以后阿贵在那头接起了电话,“是我”,万天说道。“操。”阿贵在那边激动地骂了一声,“你咋才给我打电话,我踏马以为你中招了,正在找里面的人打听呢。”万天沮丧道:“手机跑丢了,我躲了半天才敢回家。”
“没被抓就没事,没被抓就没事。”阿贵在那头安慰着说。
“对了我有个朋友应该没跑出来。”万天想了一下补充道,“你帮我打听下?”
“叫啥?”阿贵问。
“刘超。”
“操那老孙子。”阿贵骂道,“让你别跟他一块玩,那人就是个没人性的疯子,早晚把他老爹的棺材本都赔光,他才肯老实。”阿贵顿了一下,说:“他肯定被抓了,但我觉得他不会咬你。”“问题是我踏马根本没赌,我就是去看看的。”万天哀嚎着解释道,“真踏马晦气。”“行了行了,我打听一下,有情况再联系。”阿贵想挂电话。
“哎,你等等。”万天打断道,“你还没跟我解释你咋知道条子来抓呢?”
“晚点跟你说,晚点跟你说。”阿贵那头有点吵,“我这边有事,先不说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万天洗了个澡,饭都没吃直接睡下,这一觉直接睡到晚上。
周日晚上小城的夜晚依旧灯火通明,市中心几条主干道两旁灯红酒绿一片欢腾。
奔子在家里躲了一天,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有点发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给自己做了一下午的思想工作,然后咬咬牙起床洗了把脸出门,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小馆子对付了一下晚饭。奔子觉得自己没啥胃口,扒拉了几口就觉得吃下了,嘴巴里嚼啥都觉得没味,满脑子都是阿贵口袋里的那包玩意儿。“操。”奔子嘟囔了一句,起身转进厕所洗了把脸,镜子里那张两天没刮胡子的脸,看起来憔悴不堪。奔子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脸,然后买单走人。
来到小华上班的KTV才晚上七点冒点头,奔子在楼下溜达了两圈,跟阿贵约的时间其实还早,但是想想也确实没地方去。奔子决定干脆早点上去坐着得了,先自己去喝几杯酒给自己壮壮胆子。
门口的领班经理认识奔子,笑盈盈地跟奔子打了个招呼,领着奔子上五楼。在电梯里,她没话找话跟奔子聊了几句,奔子不太适应这种寒暄,应付地回了几句,就没话题了,沉默得有点尴尬。
还好,一转眼五楼就到了,奔子逃也似的跨出电梯门。经理礼貌地给奔子弯了下腰,然后伸出一只手:“这边请,张先生。”说着,转身给奔子带路,她边走边说:“你们都来得好早啊,厨房那边都还没准备好呢,果盘晚点再给你们送过来哈。“你们?”奔子一愣,“阿贵已经到了?”那姑娘回头看了奔子一眼,“啊,不是贵哥,呵呵。”然后,她站在一个包厢门前,帮奔子推开门。
奔子迈步进去,见小包厢里确定已经坐了一个人,低着头跷着脚正抱着个手机拼命地发着信息。那人听到开门声,抬头跟奔子四目相对,奔子脱口而出:“你踏马,怎么也在这儿?”
万天一脸迷茫:“啥意思?我咋不能在这儿了?”奔子一愣,转口道:“阿贵叫你来的?”“昂。”万天嘟囔了下,然后继续问,“不是你啥意思啊,咋地,你能来喝酒,我不能来是吧?”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操。”奔子走过去,靠着沙发的另一角坐下,然后把口袋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掏出来放在台面上。他抬头瞟了万天两眼,发现了新大陆:“哎,我操,你这脸上咋了?一天不见咋挂彩了呢!”奔子笑着道,“被老娘们抓的啊?”“闭嘴吧你。”万天一脸烦闷,“被狗追了,妈的,真踏马晦气。”
奔子点了两根烟递上去,一脸幸灾乐祸:“钻狗洞了吧?”奔子挤了挤眉毛,“你可真会来劲哈。”“你给我滚远点操。”万天笑着推了奔子一把,“烦你。”
两个人在包厢里喝着啤酒,东吹西侃地神聊。万天也没提早上的那档子事儿,奔子也没打算跟他说这会儿他心心念念的那包东西的事儿。
又喝了会儿,门被推开,小华闪身进来。
小华今晚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连衣裙,脚上套了一双黑色高跟,脸上画了精致的妆,睫毛,美瞳,粉底,口红一样没少,看起来精神极了。
奔子和万天都起身和她打了个招呼。
“姐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昂。”万天嘴上打着瓢。
“拉倒好吧,姐姐一直这么漂亮,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小华笑盈盈地给两个人倒了酒,“晚上来姐姐这边玩,别的没有,酒管够,全部算我的,昂,放开喝。”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阿贵说他晚点过来,让你们两个先喝着。”小华边说着边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举起杯子,“有啥要求跟姐姐提,姐姐都给你们满足,昂。”“华姐,现在可是这里的一姐了,昂。”万天拍着马屁,三个人碰了一下都干了。
坐下后,三个人玩了几把色子。小华的手机一直响个没完。“小华,你有事儿,你先去忙呗。”奔子抬头说道,“我们这儿自己玩儿,没事的。”小华抱歉地摆了摆手,说:“我先去接几个老客人,回头再来找你们玩,哈。”她起身给两人又敬了杯酒,起身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回过头来问道:“哎,你们要不要叫两个姑娘?”万天腆着一张脸:“免费不啦?”“别了别了。”奔子在后面打哈哈,“咱自己喝,你手下那批姑娘我们全认识,不好意思的。”小华想了想,说道:“也行,那你们先喝着。”
过了没一会儿,包厢又闪进来一姑娘。奔子一瞅,这人也算认识,以前跟小华合租的一姑娘,也是在这里上班的,好像叫什么陈什么的,忘了。这姑娘没穿KTV制服,一身便服,露了一双大长腿,落落大方地坐下给两人倒酒,自来熟型。奔子刚喝完一杯,打着酒嗝:“哎,你不上班呢?”姑娘笑了笑:“今天我休息,过来陪你们坐会儿。”奔子也没继续问,三个人低头玩起了喝酒游戏。
喝了一会儿,阿贵推门进来。阿贵今天梳了个小背头,一丝不苟的发型,脸上胡子也刮得干干紧紧,的确人模狗样儿的。
“来晚了,来晚了。”阿贵打着哈哈搓着手,“今天不知道为啥,全是事儿哈。”说着给自己满了一杯,“我先赔一杯,昂。”仰头干了。
万天瞄着手机,打着酒嗝儿:“尼玛一杯不够,起码一瓶,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行行行。”阿贵二话没说抓起瓶子,咕噜咕噜就下去了一瓶。他放下瓶子,对一旁的万天挤了挤眼睛。万天看见了,却没看懂是啥意思,愣愣的。阿贵啪嗒给自己点了根烟,问姑娘:“小华没上来?”“华姐来过了。”那姑娘回道。
“你华姐在下面餐厅包房快喝多了,你赶紧去给她挡点,我们这儿没事。”包房里音乐开得有点大,阿贵隔了半张桌子对话基本靠喊。
那姑娘抬头狐疑地看了阿贵一眼,然后站起身:“那我下去看看?”
“去吧,去吧。”阿贵对她摆摆手,“三零六,让她别喝太多,晚上又要胃疼。”
“行,那我去看看,你们慢玩,我等下再来。”姑娘给三人敬了杯酒就出去了。
姑娘一走,阿贵就拥过万天的脑袋说:“刘超的确被抓了。”他顿了顿,“今晚条子不找你,你基本就没事了。”他补充了一句。
奔子在一边梗着脖子偷听,没听明白啥情况,探头吼道:“啥意思啊?”
“你自己问他。”阿贵放开万天的脑袋,在桌子上翻打火机。
万天无比烦躁,这下心里又没底,照理说自己也没直接参与赌博,但是毕竟人在那儿是没错,只能寄希望刘超能把嘴巴管牢点。
奔子刨根问底地拼命问,万天被问烦了给他大致说了一下,奔子听完唏嘘了两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干脆闭口不提。
三个人继续喝着酒。
喝了会,奔子觉得今晚的气氛不太对劲,给阿贵挤眉弄眼了半天,发现阿贵并没有啥反应。奔子一琢磨觉得今晚应该没戏了,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放了下去,于是放开喝酒,拼命敬酒。万天心里烦闷,也是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两箱酒下去了,小华还没上来,三个人闷在包厢里,面红耳赤,酒精开始涌上来了。
奔子哆嗦着给自己点上根烟,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满满的一片狼藉,包厢里黑乎乎的一片,灯被万天关了个干净,只有屏幕上的光线照在三个人惨白的脸上。阿贵在那边鬼吼狼叫地唱歌,万天扒了衣服赤膊上阵,左右手互搏玩着色子,玩得不亦乐乎。
奔子脑子里像是灌了一桶水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这时,他看到阿贵在给自己招手,谁知道呢,也许是幻觉,奔子想道。奔子眯上眼睛,好累啊妈的,我到底在干些啥呢,奔子这么想着。他感觉被人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嗷了一声直起身子。他看到阿贵坐在一旁跟着他笑,奔子迷糊了一下,然后头被搂了过去,阿贵在他耳朵旁轻轻说:“厕所。”
一瞬间,奔子清醒了过来,看着阿贵迟疑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起身走进了厕所。
这个包厢里有个独立厕所,不大,一次只能一个人使用。奔子推开门,迈步进去,阿贵在他身后尾随而入。这时,奔子发现万天已经在里面了,正在狠狠地滋着烟头。万天抬头瞟了奔子一眼,然后说道:“啥都不要问,一起。”
奔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咧了咧嘴巴想说啥,最终啥都没说。
阿贵脑门子油光发亮,发型一丝不苟,头上冒着汗,一把把手上的烟按在洗脸盆上,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包东西。
三个人把头凑在一起。
阿贵朝两个人摊摊手。
“啥意思?”奔子紧张的有点哆嗦,舌头和牙齿在打架。
“钱!”阿贵脑门子滋滋冒汗,眼睛里带着血丝。
“啥钱?”奔子转不过弯来,“你踏马,还要收钱啊?”
万天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选了一张比较新的二十元纸币递过来。阿贵接过用手搓出一根一头大、一头小的纸管。然后抬头又看了眼两个人:“谁先来?”
奔子看着洗手间台面上的那张纸币里的白花花的粉末,精神恍惚了。万天那根烟已经烧到到了屁股,他全然不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贵手里那根用钱卷成的管子。
阿贵咬了咬牙,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顺手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说道:“那我先来昂。”说完,低下头去,把纸管大的那头有点粗鲁的插进自己的鼻孔,另一头对准台面上的那堆玩意儿。奔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间感觉时间都静止了下来,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厕所里充满着消毒水的味道,在这个狭小空间里,三个人像是三个落魄的流浪汉,在寒冷的冬天里挤在一起,靠着一根火柴取暖。
这时候厕所的门突然被拍了一下。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颗炸弹,炸响在三个人的头顶。
阿贵浑身打了个机灵,一把拔下插在鼻子里的纸筒,捏在手里握成一团。
奔子直愣愣地望着厕所的门,感觉心脏要从嘴巴里飞了出来,血液上涌,满脸通红。
万天反应过来了,一把把台面上的那张钱,连带那一小搓东西抓到手里。
“谁?”阿贵毫无底气地朝门外问了一声。
“你在里面干嘛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小华的声音透过厕所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奔子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抽干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胃里酒精翻腾,一低头抱着马桶,开始大声呕吐了起来。
“啊,没事,奔子喝多了,在吐呢。”阿贵喊了一句,无力地靠着墙壁蹲了下去。
“搞啥呢?”小华在门口抱怨了一句,“完了赶紧出来,我要上厕所。”
“行行行,知道了。”阿贵眼神发直地说。
奔子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给吐完了,开始吐胃酸,眼泪鼻涕一块往下冒,狠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塞进马桶里去。
万天惊吓过度,哆哆嗦嗦地掏了半天口袋,掏出两根皱巴巴的烟,给阿贵点了一根,然后自己狠狠地裹了一口,问道“吸进去没的?”
“吸个鸡毛。”阿贵坐在地上翻着白眼。
万天摊开手上那张被折腾得够呛的人民币,里面的粉末已经撒了个干净。
奔子把脑袋从马桶里拔出来,脸上被胃里返上来的酸液,恶心得皱成一团:“玩尼玛逼,操!”。
“哈哈哈哈哈哈……”万天和阿贵放肆地大笑起来。
而此时,城市的夜晚依旧一片欢腾,长夜漫漫,红男绿女的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