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鄱阳湖

一

每次回故乡，我都会驱车去鄱阳湖边走一走。站在大堤上，呼吸清新的空气、欣赏墨绿的水草和那鲜活灵动的大水，自己的心灵也活泛了、透亮了。

在城市经历了一个寒气袭人，空气浑浊的冬天，消受蛰伏于空调之下的苦闷与烦恼，面对如此空阔的水面，心中的烦乱杂念顿时消解。湖的春天随着一丝丝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掠过，身边飘来阵阵湖的舒惬气息，身下略感凉意，湖边的春就这样说来就来。北返的候鸟，占据了湖的眼球。诸如鸿雁、天鹅、野鸭、翠鸟等，再度从更远的南方折返，飞临湖上，寻找食场，填饱肚皮，准备下一站的行程。湖上的旋律于是又有了新的节拍，长歌短调，热闹非凡。飞云飘絮，展翅翱翔于天际，任何人见到如此雄浑空灵的场面，听到如此高亢嘹亮的曲调，都会如入仙境，情绪高扬，沉浸其间，难以自己。这天人合一，人鸟共天的气势，似繁星点缀，五音齐全的奏鸣，响彻湖山，湖在歌唱属于自己的季节。

湖汊的港湾中，各种船只都已靠岸，恰如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在春阳的醉意中，缱绻于岁月的旅途，做着春倦的休憩。诸如渔船、草船、猪盆船、机帆船、趸船、小划子、罩网船。港湾中船只星罗棋布，琳琅满目，就像一个船舶博物馆，叫人眼花缭乱。忙碌了一个冬捕季节的鱼工，现在开始洗脚上岸。休渔期的寂然，少了渔民赶桃花汛的热闹，成全了湖区的修整和湖面的宁静。鱼儿们得以休养生息，渔民们也得到了湖所给予的实惠。秋季过后，鱼儿多了、鱼儿肥了，湖面上又将出现另类的丰收景象。湖的休养生息给了湖喘息的机会，竭泽而鱼已经成为湖区的往事。爱鱼、护鱼成了渔民的自觉的行动。

湖中的鸟多、鱼多，岸上的船多、人多，几千年的生活习性养育了湖的历史。湖中的鱼和鸟，本是湖区人的衣食父母。鱼猎这个生存之道，曾经是冬春季节渔民的希冀与期望。也是乡俗的旺日。毎年的冬捕，鸟进笼，鱼入网，这个先例延续了几千年。依靠这样的生活本能和习性，湖区人祖祖辈辈就这样活过来。在湖上凑足了钱角子，便会找个合适的方式去表现这种鱼猎丰收的喜悦。每年的开河节，爆竹喧天，灯戏彻夜，那鱼猎的情节曾经让多少人不舍，也曾经勾动过多少湖边汉子对湖的追求与向往。也许正因为此，一个新的护渔行动蜕变成新的湖区习俗，历史重写了新的一页，春夏种田，秋冬捕捞的习性正在湖区形成难能可贵的护渔历程。

二

鄱阳湖的水养眼，老人们说这水是猫儿眼，灵动、明亮、剔透、活泛。春水不寒，这是渔民们的经验之谈。一年四季下水，他们对湖的理解太深了。脚丫子踩水沾泥冷暖自知。正在鱼港中抬网上岸的几位渔民，见我来看湖，很是热情地围过来，一位老者乐呵呵道：三月春水生，鲤鱼跳龙门。满湖一片白，银光送宝来。你看我们就是要让鲤鱼在这湖中撒子。活水生财，到下半年撒网收现成。另一位老人说：没有这一湖好水，那还有鱼？好在江西人爱湖就像爱自己的眼睛，不让污水下湖。鄱阳湖管得好，这野生鱼都成了城里人餐桌上的宝。我一听，会心的笑了。这话实在，每次回故乡，我都会捎带几斤回城，湖中野生鱼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异香扑口，鲜嫩无比。

休渔期不下湖，开始成为渔民的自觉行动。相邻的曹门村，是个渔业村。早年，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湖中的捕捞能手。操网下湖，便见钱角子。鱼是网中宝、家中财。随着鄱阳湖湿地保护的加强。春天，还了鄱阳湖的春色，还了鄱阳湖的清纯。

一湖好水金不换，好水养好鱼。好山好水绿起来，金山银水活起来。望着几位老人抬网回村的背影，望着浪恬波静的湖，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还鄱阳湖一个平静的湖，一个清彻见底的湖，渔民们甘愿做出牺牲，他们没有犹豫和退缩。

守护一湖清水成了人们的自觉行动。也是湖区湿地保护的最好见证。渔业村的健老，是一位湖上老手，他是个近五十岁的汉子，一米六八左右的身材，湖上的风将他刮得黑黝黝，似如湖边的黑铁塔。他见我来了，乐呵呵过来打招呼，邀请我去他湖边的“家”做客。他用一只大趸船改造成“鱼家乐”，冠名鄱阳湖农庄。他说，政府动员我们洗脚上岸，并不是短我的财路。其实，政府不劝，我们也会为湖尽自己的义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了水，我们吃什么。把生态搞坏了，把生物链子弄断了，我们才是鄱阳湖的罪人呢。

听了健老的话，我笑了：你还和政府同一个声音。他听我戏谑，认真道：“嗨，这是真心话，如果政府不闻不问，岸上不长草，水中不生鱼，天上不飞雁，到头来，我们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是，健老的思路是对的，这些年，自从湿地保护措施开始实施，下湖捕捞的渔民做出了极大牺牲，收入跟不上，致富没了路。不少渔民洗脚上岸后，傍仿不安，政府给予的补贴只是贴补点家用。只能靠自己堤外损失堤内补，水上损失岸上补了。健老的鱼家乐项目就是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别人办农家乐，他办鱼家乐，头脑挺灵活的。这一招，还真给他带来了蛮可观的收入。他成了湖边上岸的渔民中第一个“吃螃蠏” 者。

三

百虑片帆下，风波极目看。

吴山兼鸟没，楚色入衣寒。

唐代禅月大师、画僧、诗僧贯休一千一百多年前的春天穿行鄱阳湖，长吁短叹，无心于水鸟的阵仗，自愁江南水网密布路难行，素不知，今日的楚色竟是如此活泛，让人依恋，如果贯休今世行走鄱阳湖，他也会对眼前的春色多几分不舍，久久留驻自己的脚步。在湖边，南荻成了我脚下的春景，这个属于湖的尤物，整个冬日她以雄浑壮阔和苍茫蕴醸乡愁的窖酿。现在，她从睡梦中醒来，蜕却旧容颜，一望无际的南荻在度过冬日的苍劲后，又迎来了春日的新生，就像一个个野丫头一样疯长，一片片、一簇簇，青绿、稚嫩，甘受水的侵蚀却丝毫没有弱不禁风的娇态，泛长成湖滩春色。南荻拥抱春天，如玉似锦，堤内堤外，湖边岸沿，这特殊的春景从水中蔓延、将她的触角伸向草滩，伸向沟沟坎坎，延展成草原的新鲜气息，鄱阳湖被点缀成一幅水墨山水。与堤外满湖绿水迥然不同的是，堤内的春色万紫千红，迎春花、报春花在乡间绽放，柳树的绿芽占尽枝头，逗引各种鸟儿立在梢头为春的到来尽情歌唱。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油菜花，她是湖乡特殊的新鲜气息，是春的风信子。扑面而来的油菜花香味沁入肺腑，让人心猿意马。堤外碧绿的南荻与堤内金黄的油菜花蔚成特殊的湖乡风景。更多的渔民上岸都成了机械化种田的技术能手。我的几位堂弟这些年也办起家庭农场，有的承包了几百亩田地。你看，他们的承包土地上，拖拉机耕作的轰鸣声与湖中的浪声鸟语是那样和谐合拍。

一湖清水成就了江南的天堂湖。清澈见底的湖水是湖区民众对时代的最好回答。春天的湖，清凌冷洌，阳光中，泛着笑脸，与春天对吻。这样的湖中风光似如仙境，湖光水色波光潋滟。湖水拍岸，似如摇曳着儿时的梦幻，春潮涌动于胸际，演绎了春梦的回归。

谁不爱江南，谁不爱鄱阳湖的春天，谁不爱这生机勃发的绿色山水。春到鄱阳湖，享受大自然的恩惠，是何等的赏心悦目，暖心融肺。鄱阳湖成了生态之湖、湿地之湖、梦幻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