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鹰

临近银川，天已放亮。车子所行之处，是万里平畴的田原，还有田原上一排排北方特有的银色脱尽了叶子的白杨，把低矮的民居和简陋的农舍夹杂其间，让人不得不恍然明白了，哦，原来这就是宁夏！

离开银川，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黄的是土，褐色的是根植在原野上枯萎的植被，一簇簇，匍匐在干旱的原野上，组成了无边无际的初春草原。

那遥远的，一直随着车身颠簸而颤动的，是贺兰山。它因早年胡人屡犯中原而闻名于汉人。看着那山，我的脑中出现数个疑问：因和亲政策远嫁匈奴的昭君当时是行走在这条线路上吗？而我们的方向与当年替父从军的木兰是奔赴同一个方向吧？宋徽宗宋钦宗两代皇帝是不是也从这儿囚向更遥远的北方；还有，忽必烈的铁骑，这时也从历史的深处走来，遮天蔽日。千百年的历史被我剪辑得如此支离破碎，那些曾经站在历史舞台上或长袖善舞或叱咤风云的统治者，此时都寻不出半点踪迹了。空气中似隐隐传夹他们细如游丝的哀鸣，那声音只有四个字：国力空虚。于是，远嫁的昭君一路北上，隆重的迎亲队伍给她带来的绝不是喜庆？面对那莽然落日，她那少女的憧憬早已荡然无存。尤其是，那父子两代皇帝及宫室亲眷被掳掠北去，心里更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悲凉和痛不欲生。他们之所以活着，只是欲死不能。

阳光是一直从右边的车窗射进来的，因此，我便断定车子一直向北攀升。车窗外除了偶尔出现的对开或被超越的车辆，还有老半天才出现的绿色的线条流畅的加油站的水泥顶盖，无不是为这空旷的原野增添生气与活力。与内地车流拥挤的高速路相比，那里的高速路极象是缚住苍龙的长缨，结实而有力。同时，它也像一根柔韧的鞭子，无情地鞭笞历史。

就是在这片宽广无垠的草地上，如果不是历代举兵南犯，会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悲剧吗？那花木兰也不会男装替父从军；王昭君哪会甘心嫁与胡虏，最可气是靖康两帝之耻，岳武穆铮铮激烈的《满江红》也未能雪！所以，剽悍总是缺少道义，霸气难免掩藏野心。一旦女人成为刀俎，那民族的意识就会觉醒。古斯巴达克为女人而战特络伊，只因为，女人不仅关系种族地延续，她更是演绎人间万种风情！ 中国的历代君王，为抵御胡人的连年侵袭，真是费尽了心机。传唱秦始皇能赶山塞海，也只是徒劳地驱赶国民连接起了东起山海关西止嘉峪关的长城，而宋元以后却无险可守，又是各有千秋，但都只是争取了一时的安息，之后烽火再次燃起。只有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把自己的版图扩大到黑海里海，求得了一劳永逸！

汽车继续北上，我也依次看见了白色的蒙古包，也遥见了零星的牧民毡房。三两匹兀自游荡在干枯草地上的骏马和一小群灰不溜秋的羊群。就是这不成景色的景色，一次次让心情回落又鼓荡。使我对这片万古高原更加神往。那以旗命名的地名，象多耳铁器一般的文字，富有宗教色彩的白色建筑，以及飞扬在草原上的嘎达梅林，都能让人浮想联翩。于是，我的眼前总是飞扬着关于高原的畅想，关于草原的赞歌。是的，尽管这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一幅幅图景会象我走进蒙古高原一样款款向我走来。我知道，如果心中有一片美景，就不担心季节作梗，而且，任何的坏心绪也不能打乱一点点。

到了左旗，接着又乘车往孪井滩进发。那票价几乎和从银川去左旗一分不差。这时，我便怀疑汽车是把我们又送回了银川。及至返回一半的路程，在一个分岔口，汽车右行，然后再也看不到那条缚在高原上玉带似的高速路。道路也不再平整，车尾时不时被颠得老高。路两旁的枯草也比先前更深更厚了，像是人迹罕至。即使有过牧场，牧者也寥若晨星。一辆大巴，乘客不过十人。间或中途落客，车内赿发冷清。车窗外面，一眼望去，哪里也看不到房舍？于是我想，别说大城市生活惯了，就是生活在内地普通乡镇，一旦生活把他们放在这里，该多么寂寞啊，那寂寞不亚于杨利伟在月球的心情。

可是，另外一种声音告诉我，等到春天来了，整个的草原就是一片绿色与花的海洋。

一个新鲜的地名，总会引伸一连串深情的回忆；一个似曾相识的景像会勾起一段即将遗忘的梦境。

到了目的地，一安顿好住处，我便走出地窝。举目四望，那棕象一样的丘陵，一泻千里的山冲，刚硬的朔风，我仿若又回到了初春的伊宁和冬日的察布查尔。

这时，空中一只黑点往这边飞来，我以为自己得了飞蚊症。可擦了擦眼睛，那黑点还戚，而且比刚才大了些。。过一会，那黑点更大了，这时我看清了，那是一只鹰。一飞翔的鹰。那鹰没有飞去，就在我们的视线内盘旋。他们时而作扑猎状的俯冲，时而悠闲舒缓的盘旋，时而停留状的凝然不动，那空气就作了它的舞台，往返流云之下，多么惬意，多么自由。世事的繁杂，尘世的喧嚣完全与它们无关。看它们远离尘世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内心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鹰是勇敢的，是牧民崇拜的神。它的勇敢不仅是能够承受孤独和寂寞，更敢于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

看着那自由翱翔搏击长空的鹰，我突然在心里发问：鹰啊，鹰，为什么当初衔来橄榄枝的是鸽而不是你？

鸽是代表和平的。可是，绝对的和平是不存在的，正如小国无外交，和平需要实力去倡导。需要勇敢去悍卫。

那和亲的懦弱，被掳的屈辱，替父从军的无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雄鸡不再是地上觅食和司鸣的家禽。它已化作雄鹰振翅长空。

那是中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