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点在距离老家500里之外,常年不回老家,偶尔回去一次,也基本不起火做饭。位于盛庄路口的这家饭店,竟成了我们回乡的私人餐厅。
先走400里高速,再走100里省道,还得十几分钟路程才能到家。风尘仆仆下了车,在这儿吃个饭,免去了回家再麻烦周边亲人为我们做饭的辛苦,也符合我不想惊扰别人的习惯。因此每次回老家,我们基本上都是吃过早饭出发,奔波说百里,到这儿正好是中午。期待已久的乡情,伴着半天的车马劳顿,吃上一碗特色家乡饭,那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顿时少了几分。
服务员很快就认出我们:哎呀,这又几个月没见了。那申请仿佛多日不见的亲人一样亲切自然。家里人和她寒暄着。
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附近的熟人,彼此都认识,凡是看到不按时按点吃饭的人一增多,服务员就开始算日子,清明节了、 “十月一”(烧寒衣的日子)了、快过年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走过来,人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来了又走。
盛庄路口那个饭店,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了,最初是经营卤肉锅卖火烧的地摊儿,后来扩大规模,盖了房子开饭店,增加了炝锅面、凉菜等品种,几十年前烩面才流行到南阳盆地,他们家才又加上烩面。
饭店在省道和县道的交叉口,居于县城和市区之间,也是县城西南两个乡镇去往县城、市区的必经之路。天南海北的人归乡,只要是回到这两个乡镇,都是在这里下车,然后再等乡镇的班车路过,它也是个中转点。
喜欢这家饭店的味道,是我们本地人的味蕾感知基础元素,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所以吃饭也是一种怀念。
能构成这种怀念的理由,就是他们家经营了30多年,老板没有换,味道也不曾改变。
不同于城市饭馆的大小碗,这家至今还沿用着面条按“两”算的规矩。来客一报,饭量小的,下“三两”炝锅面或焖面;饭量大的,来“四两”,但基本上一般人“四两”就足够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离老家已经很近了,远离城市喧嚣,在村子边缘,归乡客围在那一张张油光锃亮的餐桌上,坐在那“吱扭吱扭”作响的木凳子上吃饭,更多是这种乡愁的体验。
不管你在北京、上海,还是在洛阳、安阳;不管你官大、官小,还是钱多、钱少,刚下车,可能一路上都是陌生人,猛一回家,可能你还不适应家乡的尘土、脏乱散漫的节奏。然而,经过在这歇个脚儿,一切就都顺畅了。
来吃饭的,都是三乡五里的乡亲,大都很熟识,他们之间谈论的是“小官寺夜黑儿谁家的牛丢了”(夜黑儿指昨天晚上) “听说周庄又唱戏哩,这回是南阳越调团过来的”,村民的穿着打扮,你来我往,会让你很快找到乡情的交融感。
最能够迅速找到感觉的,无外乎家乡方言中的一个“茶”字。可能一分钟前你在车上,或者在车站,跟陌生人说话都在喝着热水,但是走进饭店的那一刻起,“水”就专指水管里流淌的生水了,你想喝水,只能对老板说,倒点“茶”,而这个“茶”,在家乡这里,是不放茶叶的“茶”,是白开水。
除了面饭的味道,还有他家的开放式卤肉锅,肘子、猪大肠、猪头脸、心肝肺,你说想吃点什么,老板抄起带钩的工具,捞出来,搁案板上“哐哐哐”就那么几刀,拌上洋葱香菜,一盘诱人的卤肉就上桌了,绝对的大口吃肉,回味无穷。他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冬日里,一下车,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从房檐飘出来的水蒸气;定睛一看,是几个厨师同时站在不同的灶台旁边,一手端锅、一手挥舞着的勺子的景象。人未至,心已到,不管你饿不饿,胃都开始耍脾气了。
遇到起风时,风会撩动那滋养生命的黑土地,也甭管是否刮到锅里碗里了。中午一两点,络绎不绝的乡亲们大都吃过饭,开始了下午的劳作,也许屋里不及城里打扫得那么干净。可是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吃的,所以你只有吃了,你的回归仪式便从此正式开始了。
当你吃过饭,准备出发,可能会忘了拿餐巾纸擦嘴,在这种“夜黑儿牛丢了”“周庄又起戏了”“这两天麦地又该浇水了”的醉人乡音中,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用手一抿嘴,就准备离开了。
这时,你已经完全融入了那个久违的乡村,回到了那片久违的故土,彻彻底底地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