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抓鹌鹑
二十多年前，宛东老家村里人喜欢养鸟，但珍稀的不养。一来少见，不认识，二来不好抓，费工夫，三是太娇贵，难伺候。乡人常见的笼中鸟，往往来自于掏鸟窝、摸草丛的收获，都不是什么珍贵品种。 鹌鹑最好，灵动，毛色也有特点，叫声响亮，还好驯化，与人更亲近些。小时候，鹌鹑在乡下很常见。夏初收麦子，那时全靠镰刀干活，常常是正埋头割麦，忽然遇到一个鹌鹑窝，窝里经常是五六个鹌鹑蛋，成年人大拇指肚大小，灰白壳上，散布着黑色斑点。偶尔是一堆刚出生不久的小鹌鹑，老鸟出去了，小家伙们张着黄边大嘴叽叽喳喳地叫，不会跑，也不会飞。基本上家家麦地里都会遇到鹌鹑窝，这时候，大人都会喊孩子们过来，借机上一堂生动的原始捕猎采集课。小时候的每个麦收季，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讨论最多的就是，谁家地里收了几窝鹌鹑蛋，哪个鹌鹑蛋最大。麦收时节，正是鹌鹑下完蛋尚未孵化的黄金档期。听大人说，鹌鹑蛋壳上有很多大小不等的黑色斑点，吃了脸上会长黑点点，俗称黑星子。地里收获的鹌鹑蛋用草帽兜着，基本都是拿着玩，或者带回家喂鸡了，很少想到要煮着吃的。就像是在河沟里抓到了半铁桶螃蟹，只知道吃大小腿，放在嘴里格格崩崩地乱嚼，其它的全扔了，现在明白了什么是蟹黄。看到今天超市里大闸蟹的价格，心里那是无限的惋惜。时代的发展总让人措手不及。这些年，超市里经常见到鹌鹑蛋，或是摆放着鸡蛋货架的旁边，鹌鹑蛋已经成为餐桌常见美食。据说一颗鹌鹑蛋的营养价值，基本上要赶上鸡蛋了。我也常买，按照茶叶蛋的煮法，一煮就是一锅，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可是从不见脸上从长黑星子。鹌鹑是非常灵动的动物，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悄悄溜走了。我们村里有两个伯伯，喜欢鹌鹑，而且养鹌鹑，常年抓回家自己驯养、把玩。抓鹌鹑是个技术活，要有专业工具才行。常用的是两件工具，鹌鹑网和帘子。这两种市场上都有卖，但那时候不富裕，基本上都是自己制作。网子大约有三十米长，两米多高，网的骨架是好多根细竹竿，主要起支撑作用。另外一件则是帘子，用农村常见的麻杆茎织成。麻是北方常见的植物，茎部韧皮纤维长而坚韧,可以制作麻绳。把这种植物收获后，打成捆，泡在水塘里沤，借助微生物的力量，让植物纤维得到完美呈现。十几天时间，麻杆上的表皮就腐烂了，捞出来，轻松取出外皮腐烂后剩下的纤维，冲洗晒干，得到一大困灰白的麻线。村人用来生产生活的绳子基本都是自己编。织帘子取的是粗细相当的麻杆茎，截成一米左右，平铺在地上，用细麻绳编起来，像竹帘子一样，由于麻里含纤维多，帘子也相当耐用，也有用细高粱杆做的，质量整体不如麻杆茎，市场上卖的也有竹子的，我老家这块不产竹子，故偏贵，很少有人用。帘子长度以挂在成年人头上，后面垂到脖颈为宜。脸部前面的帘子，去掉眼睛前的一根麻杆，像门缝一样能看到前方的情况。下部则垂到地上，挡住脚，一般要有两米长。抓鹌鹑有两种办法。用帘子比较方便快捷，也是最考验技术的，这个可以全天候采取行动。一般在十月，秋后种完小麦，乡人难得遇到稍微的农闲。地里没有庄稼，一望无际，这个时候，鹌鹑都藏到土坡、河沟边的草丛里，这里草木旺盛，鹌鹑就在这种环境生活。抓鹌鹑最少要两个人配合着来，一个拿根长棍子在沟边敲打草丛，一个在旁边拿网准备着，鹌鹑遇到一点风吹草动，“蹭”的一下，就扑棱棱飞起来，一般飞得不高，一米五左右；飞得也不远，十几米就落下。看到鹌鹑落下后，拿棍子的人就不动了，用眼神示意拿网的人从侧面后退，距离鹌鹑落地的地方十几米处扎网。大网从沟底扎到沟侧，把整条沟横围起来。网的上沿，轻轻挂在竹竿上，然后两人远远躲在一边观察。这个时候，帘子就登场了，赶鹌鹑的，把帘子挂在自己头上，完全遮挡住身体，眼睛通过漏出的缝隙观察，沿着沟底，慢慢的，边走边用手上下划拉着帘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再次驱赶鹌鹑，不过这次动作就比较慢了，鹌鹑并没有发现人，只是感觉有声音，便顺着沟底慢慢往前挪动，赶鹌鹑人耐着性子，慢慢跟在后边，等鹌鹑距网两三米时，驱赶的人迅速扔下帘子，惊吓鹌鹑，这时鹌鹑慌忙起飞，身体猛扎到网上，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迅速把网扣起来，没等鹌鹑反应过来，它就被压到网下了。另外一种办法，也是两个人配合，在早上进行，比较考验耐性。他们找来已经养熟了的鹌鹑，前半夜一直放在灯下，不让它睡觉。后半夜人睡觉的时候，用个特制的小纸箱子，把鹌鹑放进去，让它不能活动，连转身都不能，鹌鹑同样不能睡觉，这种方法叫“熬”。第二天一大早，带着睡眠严重不足的鹌鹑，装在笼子里，它心情烦躁，叫得特别欢。这种方法抓鹌鹑，靠的是叫声的吸引力。操作方法还是一个人打草惊“鹌鹑”，不过这次动作更轻了，动作轻，鹌鹑就飞得近。它第一次起飞落地后，人就绕着鹌鹑落地的位置远远躲开，在后边十几米处扎网，把熬了一夜的那只鹌鹑挂在那里，落地的鹌鹑听到同伴的叫声，就会沿着声音方向，快步往同伴那里去。两人各拉着网的一头，耐心等待，在鹌鹑走到网前的时候，迅速收网，一下子就抓到了。这种方法也可以一个人完成，常玩鹌鹑的，基本对其生活习性有较深了解，估摸着哪块草深，又有水，就地选择一个最佳位置扎网，然后拿出熬了一夜的鹌鹑，放在网附近鸣叫，坐等附近的鹌鹑过来自投罗网了，这是相当考验扑捉技术和耐性的活儿。“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常钓鱼的，钓到不中意的，个头小的，就直接放回水里了。抓鹌鹑也是如此，只要公的，不要母的。这可不是重男轻女，公鹌鹑会叫，母鹌鹑基本上不会叫，养着白白浪费粮食，便就地放生了。另外一点，朋友们可能有所不知，公鹌鹑生性好斗，还可以拿回去斗鹌鹑，这又是另外一种乐趣了。中华大地，无奇不有。有的地方斗鸡，有地方斗狗，过往皇宫里还斗蛐蛐，这些无非是先前人们茶余饭后，农闲时节的一些娱乐项目，斗鹌鹑也是重要一项。抓回来的公鹌鹑，野性很大，可以通过饿、熬、困等方式，慢慢驯养，一般五六天就可以稍微温顺，再往后，每天随身带着，没事就拿出来把玩，用不了几个月，鹌鹑就彻底驯服了，这时就选取羽毛鲜亮、长相俊美的公鹌鹑带出来“战斗”了。斗鹌鹑一般在冬天进行，农闲，没啥事，几个爱好鹌鹑的，拿着自己的宠物聚在一起，把鹌鹑放进家里的筛面箩，两个公鹌鹑，一见面不用挑逗，直接就干架了。这些家伙头脑简单，不分胜负不罢休，所以，这个过程不用起哄，不用加油助威，直到一个把另一个啄得体力不支，啄出面箩为止。玩鹌鹑的一般都是老年人，也不赌钱，就是纯粹闹着玩，找个乐子。动物带给人的乐趣是别的事物难以替代的。斗鹌鹑算是娱乐升级，其实鹌鹑最大的作用是给人做伴，这个伴可绝对是贴身的伴。城里人养鸟、狗、猫、鱼，乡人多是养鹌鹑。不过鹌鹑比宠物难养，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冬季都是随身携带。先说这鹌鹑笼吧，一般都是铁丝做的，也有竹子的，比鸟笼稍小一些，其他装备就跟鸟笼一样了，水槽、食槽，一应俱全。一个笼子只能装一只鹌鹑，两个就会出现斗架情况。跟鸟笼一样，上边也要蒙块布，为的是保证鹌鹑不四处张望受惊吓，保存精力，还能保证睡眠质量，冬天也有保暖效果。养鹌鹑，还有一种供人把玩的精致笼子，俗称鹌鹑袋。个头不大，一般是竹条或木条制成，椭圆形筒状，带底。十厘米高，底部直径十五厘米。一般筒体外面刻有各种花纹，筒壁也经过打磨上漆处理，很是精美。上沿一圈固定着一个布套，布套有一尺半长，用绳子做收口状开口，跟底座一样大小，下边固定在底座上。把鹌鹑放进去，在里边洒上些粮食，鹌鹑笼就成了。平时把玩，把鹌鹑从大笼子里取出来，装进鹌鹑袋，随身绑在裤腰带上，下地干活，街上赶集，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闲下来的时候，把鹌鹑从笼里拿出来，握在手里玩。鹌鹑的个头正好是男子手掌大小，一般是大拇指和中指卡着头部，鹌鹑也就在虎口处露着头，身体在掌心里，无名指和小指轻轻卡着两条腿，这样鹌鹑就在手里来回扭头，观察着这个新奇的人类世界，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不过还是不能太大意，尽管是养熟的鹌鹑，有时候也难免受惊，个别野性未泯的一不留神，就从手里逃出来飞奔不见了。对于养鹌鹑的来说，鹌鹑逃窜是很心疼的事，每只鹌鹑都有自己的个性，时间长了都有感情。可生活在人类身边并非是鹌鹑的天性，它们逃跑后，因为已经丧失野外生存能力，不几天就会饿死，所以，尽管看起来驯养多日，十分温顺的鹌鹑，也不能掉以轻心。人与豢养的动物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精心饲养的鹌鹑，羽毛发亮，琮白相间，把在手里，滑溜溜的，手感非常好，两条腿红润红润的，很有精神。它们不在野外生活，腿上、脚上也没了老茧，很像画出的样子。最惹人爱的是鹌鹑的眼睛，作为天生爱动的生灵，它一天到晚眼睛都在不停转动，脑袋也经常转动，灵活得很。冬天把玩，还有暖手功能。有的老年人会把特别温顺的鹌鹑从笼子里取出来，放在上衣内侧的口袋里，互相取暖，双方都是贴身伴侣。养鹌鹑除了把玩，就是听声音了。鹌鹑的叫声不同于画眉的婉转、清脆，也不同于百灵，叫声好像绕着笼子在空中荡漾，呈辐射状，一圈一圈的。鹌鹑的叫声是特殊的，直线传播，就两个调子，干脆而又深情。好像它们的语言只对准同类，别的动物完全可以忽略。它们也爱斗歌，几个鹌鹑笼子挂在不同的枝头，距离不远，相互都能看见，这时候，不用管，它们自然而然就亮起歌喉，开始比赛了，也是另一番趣味。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里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自古以来，似乎总有些城里人喜欢养鸟，北京、西安、开封、洛阳，古都人居多——现在也是如此。大都是些老年人，退休在家，茶余饭后，提溜着自己的鸟笼就出去遛了。公园里，游园旁，大树低下，顺便把鸟笼往树杈上一挂，笼帘打开，让爱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见见世间的繁华。边喝茶边闲聊，好不自主。笼中鸟一般都是画眉、八哥、百灵。或叫声悠扬，或善学人语，或毛色鲜艳，都是些日常生活中不常见的品种，有大有小，有贵有贱。现如今，笼中鸟多是人工繁殖的，经过“鸟人”几代驯化，这些“金丝雀”早已习惯笼中生活。可是，乡人笼子里、手掌中、衣服口袋里的鹌鹑，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在，家乡的田地多已流转，交给承包大户耕作了，我也离开家乡多年，很久没有下过田了，听老家的朋友说，地里的鹌鹑少了，个别人像养鸡场一样，养了成千上万只鹌鹑，主要是为了卖鹌鹑蛋。今天生活好了，娱乐项目很多，抖音、快手、游戏、电视，占满了人们的闲暇时间，像以前那样捉鹌鹑、养鹌鹑、斗鹌鹑的，也都慢慢消失了。可能是社会进步的原因，可能是动物保护观念的普及。“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关于鹌鹑的那些往事，同很多民间技艺一样，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烟里，却始终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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