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喜豁达,哪怕做不到,装都要装一下。功名富贵,人生际遇,或许真有人不在乎,但面对生死,能做到豁达看淡的不多。
陶渊明“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的明悟,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深情,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大义,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绝决每让人神往。
这些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有大智慧,大志向,大决心,大情怀,他们做得到,一般人做不到。面对时间之箭,面对熵增无可回逆的宇宙终极旅程,人们被迫接受,有几许无奈,有些许遗憾。但土家族人是个例外,对生死的态度,他们与世人截然不同。
地处鄂西南的恩施土苗自治州,是中国土家文化传承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丧葬文化则是传统文化颇有特色的组成部分。在每个土家山寨,山边田头,列祖列宗的高头大坟星罗其布,散列其中。别处通常都是清明祭祖,土家人则是一年四季,随时有人回来祭祖。如果哪个山头河湾突然响起鞭炮,一定是远游的子孙回来看望先祖。
在恩施地区,几乎见不到平原地带常见的那种小土堆,小坟包,无一例外,几乎都是石砌的大墓,墓碑通常高达2米以上,采用传统神龛款式,有些豪华的墓碑分两下两层,高达2.5米。碑文采用中国传统的墓志写法,将墓主的生平、后代谱系全部刊刻于上,供后辈瞻仰。
在恩施,子女通过奋斗积累些许资财,为二代甚至三代以上祖先立碑之事,比比皆是。这不是迷信风水,而是一种简单朴素的祖宗信仰,每一个土家人都认为为祖上立碑树文,让祖宗的名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空范围内存续是一种上天注定的义务,约定俗成,不言自明。
很多人家的祖坟离家不过一两米,在平原、城市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土家人就这么坦然,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恐惧害怕这种情感是不存在的。
中国把白事叫做白喜事,有些时候是出于无奈,但土家人则真是把白事当喜事来办。老人离世,请戏班子唱歌跳舞,请道士做法事唱傩戏那是基本操作,在灵堂打牌下棋,摆酒吃席也是常规手法。土家人守夜那是真守,亲朋好友在灵堂伴着逝去的亲人乐乐呵呵地度过一晚,如果是大城市里的人可能会被吓死,在土家人看来则是事关逝者最后的尊严,马虎不得。
土家人有一句俗语:有个好父亲,则有一堂好婚事;有一个好儿子,则有一堂好丧事。生养送老,本就是生命轮回的真谛,土家人把这点践行得很好。
有一年回到恩施,傍晚与爱人沿清江河散步,不到1000米的距离,遇到四班人沿河两岸练习吹唢呐敲锣打鼓。我爱人催我赶快回去,她听着瘆得慌。
我告诉她,这是土家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所谓唢呐一响,不是结婚,就是送葬,这里面隐藏的豁达、坦然、期许、祝福,要慢慢才能体会。如果吹鼓手水平不高,丢的不是技师的脸面,而是对逝者的不敬。
对人生而言,唢呐一响,全剧终,自然要慎重对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