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

靳爱军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大自然无私地为我们展现了它的种种美好，而每个人却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部分。我从小和树木一起长大，便钟情于各种树木，与树结下了不解之缘。

春之柳

小时候如果有人问我：“你喜欢什么树？”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喜欢柳树。”但如果要问“为什么”？我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吧！这与白杨树的挺拔与伟岸，柳树的妩媚与柔美都没有关系，也还没到拿几首古诗来佐证的年纪，似乎心里这样想，也就是了。如果非得有个说法，那可能是家乡太多柳树的原因吧！

我们的小山村，西高东低，依山傍水，从山脚依次延伸下来，就像一股山泉，奔流不息。由于村子面向东方，早晨醒来，总能不经意地遇见第一缕曙光，让人身心敞亮。跟着村子前行的，还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把村子分成南北两半，但由于沟不深，水也不大，似乎并没有把村子一分为二的打算，而在村民心中，更只有一个村子的念头，不分彼此，因此人们生活得还算快活。小溪两边，密密匝匝地长着很多树木，有白杨树，也有柳树，但似乎更多的是柳树。站在远处眺望，只见树木，不见村庄，如果不是每天袅袅升起的炊烟提醒，绝少会有人想到，这里竟隐藏着一个美丽的村庄。而他的名字，也许就来自于这样一个意象，村子是一片柳树林，因此就叫做“柳林”！

自小在柳林里长大，喜欢柳树就自然了吧！春天到来时，可以拧下柳条的皮做成咪咪(一种简易的管哨)，更厉害的还可以做出喇叭，直吹到口里变苦，仍不愿停下来。还可以折更多的枝条编成凉帽，只是我不会爬树，要请其他小朋友帮忙，其中一定少了不少乐趣。而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村头的那棵大柳树了，它长在通往村前田地的大路旁，样子像极了胜利时做出的手势，两根分叉的主干是“胜利手势”的V字形，而半圆形的树洞则像半握的拳头。这两根主干均约二尺粗细，几十米高，竟然从高出地面一米多高的树洞顶上长出去。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小伙伴们喜欢爬到树洞顶上玩耍，而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又可以钻在树洞里避雨。看似小小的树洞，有时竟可以容纳四五个小伙伴，不过这样的情景通常不像避雨，倒像是和老朋友玩耍。多年后，才意识到那个树洞，可能是由一个树瘤形成的，而雷雨天气在树洞里玩，竟是非常危险的。

忽然有一天，我望着这棵带给我美好回忆的老树，有种为他留影的冲动。于是我冒着刺骨的寒风，在厚厚的积雪中为他拍照，不过照片也没有留存下来。于是它就和许多美好的时光一起，慢慢地远去了，甚至连我这个老朋友也看不真切，定然是真的走远了。

夏之杨

我之所以喜欢杨树，可能是因为我家院子周围有很多白杨树。在我家还没有院墙之前，这些白杨就像卫兵一样，守护着我的家人。每到夏天，院中的白杨树枝繁叶茂，树下是家人乘凉、拉家常的好地方。就在这些树下，不知在多少个炎热的午后，抑或是凉爽的夏夜，我在奶奶清凉的臂弯里入眠，又不知在多少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日子里，听奶奶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院中的杨树一直延伸到屋后，稀稀疏疏地长在麦场边上，有一大片。每年的麦收时节，大人们在树林里面乘凉，小孩子在其中游戏。有喜欢逗小孩玩的叔叔，便利用碾场的空闲编蚂蚱笼子，有方形的、有圆形的、还有我最喜欢的宝塔形的，每每快要编好时，总有一只或两只蚂蚱自投罗网，被装进笼子里，然后我就喂它吃葫芦花，听它在院内或屋内的某个角落里唱歌。直到有一天不出声了，就说明它完成了使命，回到它自己的世界去了。

这个小树林是爸爸栽的，只要我愿意，那就算是我的树林了。除每年碾麦子的数十个日子，树林可以为人们遮蔽毒辣的太阳外，小树林的大部分时光，是被人们遗忘了的。不过它可是我的乐园，有时把栓牛的缰绳，胡乱地拴在任意两棵树上，就可以打秋千；有时在其中捉迷藏，几个人藏起来一个人找；但其中最有趣的，要数和小朋友们玩枪战了，其中有木头枪，纸折的枪，最次的就是“木棍枪”（截取有枝杈的半截树枝做成的简易枪），但不管怎样，每个小伙伴似乎都玩得很高兴，不玩到呼唤声响起是不会回去的。

正因为我爱白杨树，甚至还萌发出种树的想法。由于院子里还要种菜，因此那已有的几株白杨树，也常显得多余。但屋后的小树林里，好像多一些或少一些都无所谓，因此起先我就在这里种树。当时由于年纪小的缘故吧！常选苗也小，只是觉得种了很多，至于有没活，就不知道了。就连院子里的那一行白杨树，本来很是高大，也在某一时间被不知不觉地砍掉了。也许当时我就在旁边，只是好像突然不见了，就像不曾有过一样。

第二次种树，是在某个飘雨的日子里，我和弟弟们，背了许多从大树上修剪下来的枝条，去河对面的一块田埂上栽，那田埂连着一个山坡，当时栽了不少，至少有几十棵吧！只是当我再一次看见它们时，它们让我大吃一惊，我竟然不敢承认这是我们栽的树，已经长这么大了。事后听家人说，在某次天牛灾害中，家乡的白杨树十树九枯，我们的白杨树也没躲过劫难。

最后一次，还是栽白杨树。我家有一块地在河边，地虽不大，但常被这条小河侵蚀，有时竟颗粒无收。我就想，如果在河边栽上树，也许可以保护吧，但由于田埂太短，只栽了三颗就已显得拥挤了。常幻想小树长大后保护农田的情景，不过在几年后，乘车经过时不经意地发现，其中两株已被冲得不知去向，而仅剩下的一株，也已经移动了地方，不在我家的地旁了。幸好它还活着，并且已经长大了不少，似乎可以独自面对风雨了。只是在我的心底，常为把它推到风口浪尖而羞愧不已。

秋之梨

小时候我家的庭院很大，于是就开辟出了一个大园子。时而种菜，时为菜园，有时栽果树，又为果园，还有时在果树间种菜，真可谓蔬果园。爸爸在花园里栽了很多果树，有苹果树、桃树、梨树等，可好几种果树在园中留存时间并不长，可能是占地太大的原因吧，没几年就都被挖走了。唯有梨树，一直留存到了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这种梨子好吃，产量也高的原因吧！由于它容易成活，墙角旮旯、大门口、房前屋后，很多空余地方，便都栽上了这种梨树。

每年七八月份，是梨子成熟的时节，也是一年中天气最热、农活最多的季节。割麦、碾场、耕地等一样接着一样，尤其是山地里的麦子，在那些最热的日子里，是要一捆捆背上碾场的。每当这时，头顶的烈日，背上的麦捆，沉重的双腿，脸上的污垢，无一不在提醒你，作为一名农人是多么地辛苦。但只要带一瓶水，拿一个梨，一想起清凉与甘甜的那一刻，顿时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干活累了，随手摘下一个梨，几乎顾不上洗，就大吃了起来，这时所有的疲累与不快便会一扫而光。你也不难发现，这种水多汁甜的梨子，是解暑的佳品。还有一种鸡腿梨，是秋天才成熟的，刚成熟时有点硬，口感也不好，但只要把它存起来，等到寒冬腊月再吃时，就会满口香甜，妙不可言。

后来建了座新房子，院子里也都遍植梨树。爸爸还自己摸索出嫁接树木的方法，让一棵梨树同时结出几个品种，几种味道的梨子来，更是有趣。新院落中的梨树，由于没有花园菜园的干扰，长得更加茂盛，结的梨子也更多。每当梨子挂满枝头，吃都吃不完，有亲戚朋友来访时，一定要送他们一些才好。而左邻右舍，通常也会收到一些。之后我们兄妹几个相继外出求学，每次走时总会带一大包梨子。而在外地工作后，每当梨子成熟的季节，爸爸妈妈总是或捎或带，每个儿女照样会收到好吃的梨子。

小时候园中的那些水果，苹果涩，梨子酸，吃的时候大都没有熟透，只有看到别的小朋友羡慕的眼神时，才生出无比的自豪！长大后吃梨子是一种享受，那种甘甜的味道经久难忘。离家后收到梨子更是一种幸福，是一种人世间最难舍的牵挂。而现在一家人分处各地，终年难得一聚，只要一看见这种梨子，就好像听见一首“离歌”，满是别离的味道。

冬之松

从来都觉得松树很美，不只是因为它四季长青带给人们的美感，还因为它坚贞高洁的品质更令人感动。而我喜欢松树，还要从眷恋外婆家说起。

外婆家在一个山沟里，所在的村庄，在对面的公路上是看不见的。远远望去，只见靠北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庙，庙门前有棵很大的松树，笔直挺拔，数米内没有枝杈，树冠又大，就像一把巨大的伞盖，为这座庙遮风挡雨。要进到村里，先要过河，再通过一条小路，转过山坡才行。且路的上下都是峭壁，交通极不便利。

每次去外婆家，第一眼看见的，是山神庙前的那棵松树，而每当离开，回头又能看到的，还是那棵松树。这棵松树便成了外婆家的地标。外婆家的人似乎格外虔诚，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并在家里祭祀，过年尤甚。祭拜的神灵好像很多，除庙里的山神、土地外，家里的财神、灶神、天爷（“天地君亲师”牌位）等，都有牌位，就连每一个门旁，都有门神专属的香炉。去庙里烧香的人，一定要洗漱一番才可以的，我非着要跟去时，外婆总不忘叮嘱一番。我才跟在舅舅的身后，向山神庙走去。村头有通往山神庙的小路，仅可供一人通过，由于山势较陡，且路上还有细沙，踩上去很滑，好像很危险的样子。每当烧完了香，我总忘不了那案头的磬，是非敲几下不可的，似乎这才是烧香的目的。有时还要摸摸庙门前石狮子的头，石狮子虽然不大，但只要你蹲下，它还是挺威武的。还不忘把那棵松树仰望一番，这棵松树就像山村的保护神，为山那边的人们遮风挡雨，给一方乡民带来喜乐安宁。最后走过山路的拐角时，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松树，每到这时，舅舅总不失时机地提醒我：“小心，别滚下去。”而我在那么多年的回首中，居然还真的没有滚下去。

山神庙下面不远处，有一个碾场，是全村人最热闹的劳动场所。村里的小麦、胡麻、莜麦、燕麦等农作物，都是在这里由植物变成食物，再运回到粮仓里去。而剩下的秸秆，也自然成了牲口的饲料。如小麦的麦草，先堆成垛，需要时铡成细末，再背回去喂牲口。这是冬日的暖阳下常做的一件事，而我就是那个运草回去的小孩。利用空闲还可去庙前捡松果，但由于松树只有一棵，也捡不到许多，只是寻找快乐罢了。

农忙时节固然热闹，空闲时间更加有趣。村中间一户人家的屋后，是大家默认的“集合地”，一有空闲，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在这里谈天说地，了解趣闻，不过说得最多的，是从收音机上听来的评书，你说这样，我说那样，争来争去，每个人都能辩出自己的道理。不过有些大人们更爱下象棋、小孩子们喜欢打扑克，不过最有趣的，是大人们也参加到小孩子的扑克游戏之中来，和小孩子一起争长论短、出谋划策，就像一群孩子一样。我是因为喜欢外婆的村子，才喜欢那棵松树呢？还是因为喜欢庙门前的松树，才喜欢外婆的村子呢？自己也搞不清楚！

一路走来，柳树即插即活的顽强生命力，杨树正直不屈的优秀品格，梨树甘心为人们奉献的美好品质，松树经历严寒却初心不改的斗争精神，都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历经了一些岁月，总有一些事难以忘怀。“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些闲事就让它过去吧，因为还有更多的树木等着我们去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