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风雨

梦中的风雨

靳爱军

天下大雨，有朋友晒出照片，是风雨中骑行的情景。这天偶有兴致，就随便调侃道：“这像过去的我。”朋友回复说：“表示怀疑！”看着这样的对话，我似乎觉得已经很老，而实际上，这位朋友不再那么年轻。其实我们都是同龄人，只是在风雨中骑行的勇气，我却差了很多。不要说朋友不信，就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本来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却勾起我的许多往事。

我家在农村，外婆家也是。我喜欢待在外婆家，和表兄弟们玩耍。记得在某个夏天的午后，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拿着一把半新不旧的扑克自娱自乐。突然觉得外面暗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外，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这时忽然想到，除了放牛的外公，其他人都在地里割麦子。霎时间，雷鸣电闪，倾盆大雨便倾泻而下，地上顿时水流成河。我觉得此时应该做点什么，就想到应该给外公送伞。于是抓起家中的一把木制油纸伞，就不顾一切地向门外冲去。冲出门外，才发现雨太大了，地上到处是水，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就像趟过小河一样。人在水帘中，像溺水一样无助，就连迎面走来的人也很难看清。经过一番努力和挣扎，我终于跑到了村头的公路上，这时发现放牛的队伍已经陆续回来了。牛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赶，人和牛混杂在大雨之中，看也看不清。一时间，雷声、雨声、牛叫声、怨骂声、人和牛踩在泥水中的杂沓声，和着大雨落在庄稼上的巨大响声，震耳欲聋。这时候能听到的、能看到的，似乎都非常有限，就连对面的喊叫声，也好像随着大雨往地底下钻。我无心欣赏这种大自然的乐曲，焦急地等待着外公的出现，好在外婆家的黄牛又高又大，也很容易辨认。就在外公出现的一刹那，我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要把伞递给外公，但外公说他已经湿透了，还是我自己打伞吧！还埋怨我这么大的雨就该待在家里，不应跑出来。我知道外公非常怜爱我，见我这样，他一定很心疼，因为那时我年纪还小。不过我看见外公没事的那一刻，我觉得经历再多风雨，也值了。

也就是在这场风雨中，邻村的一个女孩子被雷电击中，死于非命。然后就有好事之人说三道四，说这是爸爸干了坏事，最后报应在了女儿的身上！我这时还小，觉得即使真有报应这回事，也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是非不明？后来上了中学，听一位有心的老师讲，他实地察看过，什么作孽遭了雷劈，那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就是因为他家附近有高压电线杆，而这些高压线又是从村后的山上下来的，这可能是导致这场事故的主要原因。但不管怎样，有人无缘无故就离开人世，总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不过这个女孩子如果活着的话，年龄应该和我相仿，她却没有机会和我们一样享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想起来就觉得痛心。

这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场大风雨。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风雨就成了家常便饭。那个年代，似乎每家只有一把伞，或者有些家庭根本就没有伞。每当下雨的时候，或找地方躲避、或呆在家里不出门。如果有非得出门的事情，或者直接走进风雨中，或找个尼龙袋子、塑料纸之类的东西披在身上，就权且当作雨衣了吧！不过尼龙袋子本身不能防水，也许只是心理安慰吧！而塑料纸，也只有少部分化肥袋子里才有，也是不可多得的。这种塑料纸在我早年间求学的时间里，都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不过雨大时根本就没用，衣服还是会湿透。不过上学时衣服虽会被淋湿，但回家时衣服又会不知不觉地变干，就像出门前一样。本来一场大风雨，结果总是好像不曾经历过一样，就这样，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好多年。

更多的时候，人们在户外干活，突然下雨了，人们就会往家里跑。而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负责放牛，只有下雷雨了，才能赶牛回家。而那种来得慢、去得也慢的毛毛细雨，纵然下了好半天，也是不能提前回家的。雨在慢慢地下，牛在慢慢地吃草，我也只能在雨中慢慢地被雨淋湿。即使衣服湿了，似乎也没有关系。因为一方面可能是没有随时随地换衣服的条件，另一方面可能是觉得就这么点风雨，也大都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次风雨旅程，是我上中学时的事情。学校派我去城里参加竞赛，那时对这种事可没现在这么重视，老师们继续上课，家里人则正常下地干活，我是打算独自一人去县城的，虽然之前我好像也没去过。当我坐上本地唯一一趟去县城的班车，已经走了二、三里路的时候，才发现准考证没有带，这时我只能下车，然后跑步回家，去取准考证。再让二爸用自行车把我送到下班车的地方，总希望班车还在。不过事与愿违，班车早已经走远了。这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放弃考试，回家歇着，或者骑车去县城，并且要保证开考前赶到，才能不耽误竞赛。我几乎没有太多思考，就做出了独自骑车去县城的决定。不过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才发现天下着雨，而且雨还很大。

从秦亭到县城，三十五公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很是难走。而且雨下得很大，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在风雨中乱撞。好在那些年路上的车少，也没多少危险。但要命的是，我必须要在两小时之内赶到，否则就可能迟到，前功尽弃。刚开始有点气馁，不过大约走了五公里之后，心情就慢慢变好了。因为觉得生气是白生气，埋怨也没有任何作用，就不妨把这当作一次游玩，优哉游哉起来。没有了赶车时的焦急，也没有了误车后的郁闷，只觉得这样子也挺好。本来还想把车骑得稳当，就得躲开路上的坑坑洼洼，之后觉得路上反正都是坑坑洼洼，就索性信马由缰起来，只要不把车骑到沟里，骑到哪儿就是哪儿。此时也开始注意路边的风景，其实当时山野确实很美。山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雨露的滋润下快活地生长，路旁的野草，在风雨中显得更绿，不知名的小花，也变得一尘不染，就连漫山遍野的山石，也似打上了一层蜡，暗暗地泛着油光。走着走着，甚至还有高歌一曲的冲动，但一想到歌声在雨中可能唐突，就只能在心中无声地歌唱了。就这样，雨有时稍小，有时更大，但却一直陪我到了清水县城。真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清水那边行，寂寞秦州冷。风一更，雨一更，初心不改路难行，花叶总关情。我准时参加了考试，回家后说起那天的壮举，家里人却说，那天的雨就只下了一阵子呀！后来不但白沙人这样说，连城里人也是一样。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秦亭下雨时我在秦亭，白沙下雨时我就走到了白沙，而清水县下雨时我正好来到了清水县，就这样，在所有人眼里只下了一阵子的雨，却下在了我的整个旅途。弄明白这场雨原来是为我下的之后，虽然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一下子坦然了很多。

后来好多年都在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天下大雨，我总在一条长长的路上不停狂奔，道路甚是坎坷，有时还被河流冲断，几乎无路可走，不过走着走着，好像又走在全新的路上。就这样，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下去，而我也是那样走着，却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去。梦醒后，常自问为啥总是梦见风雨？也许是自己把有风雨相伴的旅程当作上天的恩赐了吧！如果要想好好受享一番，也许我应该再次走进风雨，就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只要不倒下，我将会走得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