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蒙蒙落下,欧式质地的钥匙躺在草坪里,压低了几根葱绿的草叶,银光散开,质地冰凉。
蓑衣人从硕大的欧式建筑里出来,踩着雪,一脸茫然,他被那栋建筑物的主人下了命令,让循着主人孩子走过的路去找一把可以开启他们保险箱的钥匙。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风光下那些细枝末节,但他老了,浑浊的眼球连道路上向他驶来的车马他都难以躲避,他觉得要找到那把钥匙是不可能了。
“保险箱里有我很重要的东西,你在我们家待了很久了,应该很清楚这孩子平常喜欢去哪,去,都去找一遍!找不到钥匙就别回来了”金发碧眼的高鼻梁主人一边看着在一旁玩着兽皮皮球的顽童,一边用他蹩脚的中文给低着头的白发老人下着命令。老人只是收到了这个命令,他就从那幽绿色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他拖着步子,在作为自己住所的杂物间里,拿起了那件陪着他饱经风霜的蓑衣,出了门,到了雪原里。
他的裤腿不够长,盖不住他的脚踝,每次迈步,踩进棉花一样的雪地,都会有凉丝丝的雪粉渗进去,让他颤栗。他只能把那件蓑衣裹紧,让上半身至少暖和些。
他想起来当初,他也是穿着那件老蓑衣,在街上做糖葫芦生意的时候遇到的那个走失的三岁小孩,金发碧眼的,穿着的衣裳很厚,让他看起来鼓鼓当当,上面还有牡丹和麒麟绣着。小孩好像是迷路了,也不会说这里的话,老人就给了他一串糖葫芦,然后他拄着装糖葫芦的手杖,挨家挨户地问,才把那个蹒跚的异乡娃娃送进了那座被叫做公馆的欧式建筑里。那个小孩好像喜欢他做的糖葫芦,然后那家主人就把他留了下来,一开始是做糖葫芦给他们吃,后来就变成了给他们扫地拖地看门,那孩子也越长越大,但是和他没什么交流。
他的脚尖一阵刺痛,他“嘶”了一声,应该是踩到石子了,他已经伏着身子在那个孩子爱去的破败花园,废弃学堂甚至爱去的鞠蹴场地,都找过一遍了。这些地方都是一片荒凉,冬日,植物全部凋零,但即使在这光秃秃的地面,他也丝毫找不到主人描述的长条铁质玩意儿。后来他不得不回去,一个人再裹紧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过了门岗,没有直接进屋,他不敢想象那个高大的外国人会不会再用他的皮鞭抽打他,毕竟他的腿现在还在作疼。
被围栏高高围着的不止一栋建筑,还有这个建筑附带的私家庭院,那里面种了些从大洋那边带过来的高贵花草,平时老人喜欢去那里散心,虽然他看不懂,但是他也喜欢那种无论四季都姹紫嫣红的富贵气息的。毕竟这辈子没沾过,他家人也都在沾到这种气息前就死在炮弹底下了。家里传下来的那个玉玦,放在一个墙壁的深洞里,平时把这烂蓑衣挂在上面,炮弹炸过之后,他回去也没找到,只剩下了这沾了点玉玦贵气的烂衣服。
这次他依旧走到了那片庭院,那里现在和以往的姹紫嫣红不同,现在深冬,那里只有些葱绿色的矮草,他不知道那是上面植物,整整齐齐的,叶片好像还挺锐利,会反射些银光。
就这样,到晚上,他便被辞退了。
那天晚上老人背着包裹,往黑暗的雪原里,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就在他过门岗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是那个已经有些臃肿的小孩,他现在已经比老人高了。他走到老人跟前,俯视了他一下,老人有种想抬手护住头的欲望,但是他忍住了。
“我父亲让我把这个给你。”他把手里那个锦皮袋子递给了老人,老人打开,里面是几块碧绿的东西,很眼熟,但是他熟悉的那个,应该是完整的一块的。
“这玩意儿被我小时候玩的时候摔坏了,平时放在保险柜里,刚刚拿了备用钥匙,取出来了,现在我爸让我拿给你。”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老人一个人在空地里,裹紧了那件蓑衣……
那根钥匙在暗绿色的草丛里,已经盖满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