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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了，看着眼前黑色的土壤里的芽，妇人小心地挪动着赤脚，蹒跚着踱过一颗颗嫩芽。然后一屁股坐在田垄上，捶捶自己的背，小口地喘着气。

这是她最精心照料的一块地方，每次春种前她都会亲自翻几次土。前几年，这个节气，每天早上，都会有两个弓着腰的老人扛着锄头，趁着鸡打鸣，太阳还没升的时候来晨耕，现在，一样的时间，老妇人也会弓着腰来，只是只有她能来了。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色发呆，想着，之前，她的孙儿们也会在那里面打滚儿，她那时也是坐在同一个地方笑着看着。不知多久，她没动过，有睡意袭来，老妇人靠着锄头，不止何时打起了盹儿，等她清醒，金黄色的阳光已经把她脚上的泥土晒出了许多条皲裂的纹路，密密麻麻，就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该回去做饭了，她心想，然后扛着锄头，走上了那条杂草开始蔓延的小路。

午后的风吹得人睡意阵阵，有些风就在屋外，吹动衣架，打出咔嚓的声音，有节奏地催人入睡，穿堂风会更凉些，从老屋子这头一次吹到那头，迎着风在屋子里走，像是在和谁拥抱。她喜欢一个阴凉的角落，一个人，占着一把小小的椅子，蜷在上面，在那打发无聊的午后，就算春天还算不上热，但是她觉得，只要自己还能走过去，坐着吹穿堂风，一切就还和以前一样，她也就安心。

打盹，阳光斜着照在她的两条腿上，然后又慢慢地沉入了地面，被她脚下的土地盖住了。她开始收拾老柴房里的木柴，她还记得自己在外奔波的儿子和孙儿的话，不能总吃剩饭，就准备烧一次柴火饭。她用不惯那做饭的锅子，总觉得那电烧出来的饭哪有火烧出来的香。加热的时候，水蒸气从锅盖边的缝隙冒出来，她就坐在火边看着，想想之前过年的时候，几个人团团围在小小的灶房里，也有很多白色的雾，外边在下雪，里面却和现在一样暖和。

她每晚吃饭的时候，都会打开电视，里面花花绿绿的画面，字正腔圆的播报，她都不懂。唯一能全部看懂的，就是天气预报，之前她老伴每天都会准时看看，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明天是雨天还是晴天，今年适合种些什么，哪个地方出了什么事了，她听着他的话，总能听出一些趣味，她一个几辈子庄稼人也能听出来的趣味，她因此觉得电视里说的肯定没有他说得好。她看见了屏幕里的雨云的图标，喃喃着：“明天也有雨啊，这个时节都是雨天。”她老伴也是在雨天入土的，清明前后，雨丝飘着，唢呐吹着，她就站在黄色的地面上，看着他沉到地面下。

电视的声音刚把她催眠，楼上的响动便让她醒了过来。楼上有老鼠，它们会在黑暗中，在没有人注视的时候窜出，然后大闹。她不想去管了，楼上的粮食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她倒是很喜欢那种翻腾扑打的声音，就像年末，她的两个孙儿在楼上跑着，给大人帮忙打扫。老鼠打扫一下也挺好的，她这么想着，挪挪身子，打算上床睡觉了。

床头有一本日历，去年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带回来的，以前她老伴总喜欢在每天睡前撕一张，现在她也撕，虽然她看不懂上面的字，但是这是每天和吃饭一样，必做不可的事。

日历纸混着灰尘，被扔进了垃圾桶，老妇人准备关灯了，有时候她会梦见那些家里几口人都在这个房子里各自忙着各自的事的日子，她喜欢那样的梦，这样晚上会更暖和。

夜里的光亮，啪地一声，灭了。黑暗中，荒野里的风带着雨丝，开始降临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