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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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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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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性大伯

题记:人可以创造环境,环境也可以创造人。

(一)

大伯姓彭,我姓张,所以我叫他异姓大伯。

异姓大伯去世已经有十几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形貌、他的为人,却经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知道应该写写他,但几次提笔,却早已忘记写什么,只好次次作罢。昨晚睡觉时,他又在我的梦中出现,所以不得不写上几句。

家乡的村庄并不大,总共才有十五户人家,人口不满百。九户本地人,六户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从湖南省迁居过来的祖籍湖南人。

本地九户人家有三姓:张姓七户、李姓一户、彭姓一户。

李姓一户,实际上只有男主人姓李。小时候,我就听说,他参加过抗美援朝,至今小腿上还有一个洞口样的伤疤,是子弹穿过的迹痕;女主人和小孩子都姓张,男主人是女主人招的郎,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姓李。

彭姓一户,只有一个人,他是随母亲改嫁一同过来的,独立门户之后便也成了一户。

所以拿出祖宗家谱来查阅,本地人虽然说有三姓,但说起来,实际上都是一家。他们共同的开基祖是明朝时从广东迁居于此,至今有四十多代。

我要说的异姓大伯,就是这个姓彭的。在我的印象里,最深的是他好酒。

在家乡,好酒者必定是酿酒高手,当然异姓大伯也不例外。就象聪明的发明者,既是勤奋者又是懒惰者一样。

聪明和勤奋是发明的基础,而懒惰是发明的必要条件。只有懒惰才会去发明一些省时省力的东西,以此减轻自己的不必要负担。这虽然听起来似乎有点像歪论,但深思起来也不无道理,万事万物本来就是矛盾的统一体。

家乡座落在罗霄山脉中段的一个山垇里,方圆面积不大,种水稻的田地有两种。一种是种双季稻的小溪灌溉的水田;另一种是靠天下雨灌溉的全年只能种一季的水田。

种一季的水田,地势相对来说较高,沒有水灌溉,“靠天吃饭”,一般也比较贫瘠,家乡人大多用来种一季中稻——糯谷。

这种糯谷,正是南方人最好的酿酒原料。

从时令上看,中稻收割时间,约在10月份的秋季,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太阳也是火辣辣的,正是晒谷子的好季节。

收割完糯谷后,就把谷子平铺在用毛竹织成的“晒田”(有点像放大了的竹席垫子)上,再放到秋天的烈日下爆晒。

谷子在“晒田”上,一会儿就要有人去翻动一下,把底下的谷子往上翻,使得上下的谷子不停地交换着接受烈日的爆晒,这样谷子晒的就比较均匀到位。

一直晒到把谷子放在嘴巴里,用牙齿一咬就“咯嘣”一声断成两截为止,再用大风车把一些杂草、扁谷筛选掉,留下饱满的谷粒,尔后用大的木柜装起来封存好,要用的时候才取出来。这种大的木柜,时下很少见了。

异姓大伯家的房子,就在我家房子的后面,是邻居。在家乡生活的哪些年,经常看到他酿酒的过程,至今仍然是记忆犹新。

(二)

秋天到了,谷子晒好后,就把准备好的谷子放到“砻”(一种用竹片、木料和红土做成的去掉稻壳器具)里,用人力推着砻转着去掉谷壳。

方法有点象做豆腐时前面磨豆子的工序,又像北方用驴拉磨碾麦子的样式,原理都一样,只是方式有点区别而已,砻出来的米是糙米。

这种糙米,不像用机器碾出来的米这么雪白发亮。糙米只是把稻谷外层的壳去除了,里面薄薄的透明的一层“米衣”还在。这种“米衣”学名叫胚芽,看起来有点带金黄色,据说这更有较高的营养价值。

酿酒的第一道工序,先把糙米放在水里浸泡两夜一天。糙米泡发了,就一同放在大锅里用水煮成三分熟,再盛出来沥干水,然后就用杉木做的大饭甑装好,放在一个盛了水的大铁锅里。铁锅下面再烧着干柴,熊熊的烈火,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三分熟的糯米蒸熟成了糯米饭。

这种糯米饭对当时缺衣少食的农村人来说,可以用比较“金贵”一词来表述。但农村的人家,往往在这方面却又似乎不怎么“金贵”!只要糯米饭一蒸熟,都会用平常吃饭的碗装好,主动送给左邻右舍的小孩当零食品尝。或者会把邻家的小孩叫到一起,来家里品尝,凑个热闹。至于是否是习俗也好,是其他的因素也罢,我就没有考究过,也不得而知!

小时候,异姓大伯也是一旦有酿酒,必定会首先想到我。

他每次都会站在大厅门口,朝我家方向大声呼叫:“小明子,糯米饭蒸好啦,快点来,否则凉了,不好吃!”

“来啦!”只要我在家,不管在做什么事,都会先答应下来,然后就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他家里,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糯米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种糯米饭软中带着粘性,尤其是哪种香很特别,不仅闻起来香气入鼻,而且吃起来也是香味四溢,口齿留香。

蒸好了糯米饭,稍凉,就到了第二道程序。这时必须用干净的冷水把糯米饭先浇凉,一定要凉透。然后,把凉了的糯米饭用一个大木桶装好,把发酵的“酒引子”用少许水溶化,倒进糯米饭里搅拌均匀。

接下来就是把木桶封存好,木桶周围往往用干稻草捆绑好保温。如果是冬天酿酒的话,还有用棉被保暖的。酿酒时,一定要有敬重之心、虔诚之心,话都不能乱说的。这是担心惹恼“酒神”,否则,“酒神”可能不会光顾,导致酿不成酒,造成巨大的损失!

隔三四天,当你离装有糯米饭的木桶有一段距离,就可以闻到酒香扑鼻时,糯米饭就已发酵变成“酒糟”了。

这时,异姓大伯又会选好时机,来到我家,告诉我:“小明子,酒糟好了,快去吃吧。”

“好!”我爽快地回答。

接着,就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家里,和其他小孩子们共享着免费的酒糟。

因为他做的酒糟是最好吃的啦,吃起来嫩嫩的甜甜的,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流口水了。不喝酒的我一旦吃起他做的酒糟来,也要吃一大海碗。

吃起来味觉和感觉当然都特别爽了,但接下来的结果就是,满脸通红,象关公的脸;头也晕晕乎乎的,有点天上人间的错觉。然后就直接躺倒在异姓大伯橱房灶炉的柴堆里,脚下的灶炉生好火,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能做,只有呼呼地睡得天昏地暗。

几个小时之后,睡醒起来又接着吃。不过第二次可再也不敢这么蠢蠢地吃了,能做到适可而止。

酒糟好了之后,就进入第3道工序——榨酒。家乡人使用榨酒的器具也是很古老,用的是木头、篾片、绳子等做成,现在很难看到这种古老的器具了。

木头做成的器具好象一张单人床,一头的靠背很高,象一架梯子,用时贴着墙放;另一头的支脚上夹着一个木头大滚筒,用于环绕绳子的;然后是几只用篾片织成盛酒糟的篓子;还有就是垫着篾篓子的大木板,这块板上还弄了酒槽和漏酒的小孔;再就是压住篾篓子的大木板,一根长木头,一根很粗的绳子;另外就是装酒用的器具了。

榨酒时只是把酒糟装在篾篓子里,两块大木板上下夹住篓子,用大木头一直往下压就行了。

压木头时也有讲究,不能太性急,性急了会把酒糟压碎混在酒里,哪最后的酒看起来就有点浑浊。所以在这工序上,正应了俗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顺着来,当然,生活中有什么事又不是这样的呢?

因此,要想酿出上等的好酒,只能不温不火地慢慢往下压,尽量细酒长流,压榨出来的酒才清洌透明。

每次榨酒时,异姓大伯都是一边忙乎着榨酒,一边像小孩子似的,忍不住酒的诱惑,拿着一只小竹筒舀酒喝。边喝还边咂吧着嘴唇:“小明子,要不要来一口?”

正在旁边玩耍的我,就会看到,他满脸笑眯眯地,手中端着装满酒的小竹筒,正摇摇晃晃地向我靠近。

“不要、不要。”我一边拒绝着,一边躲闪着。

同时,用手指着他说:“哈哈……大伯,你喝醉啦!”

可他嘴巴里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没、没醉,我怎么会醉呢。”

我们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把酒压榨好。

纯“酒娘”榨好了,用水按四比六的浓度勾兑,搅拌均匀,用陶坛分装起来,封存好备用。

异姓大伯一年要酿五至六坛酒,每坛约40斤的样子。要喝酒时,就打开一只封存的陶坛,用一只竹器筒子,约半斤装的,每餐来两筒。有时他酒瘾上来了,或者说非常疲劳时,即使不是吃饭时间,也会拿着竹筒打上一筒,象喝开水一样咕咕地一下就倒入嘴里,连送酒的菜也不要。

每当谁家有喜事,或者逢年过节喝喜酒,这个时候是异姓大伯最快活的时候。

(三)

异姓大伯个子不是很高,约1米62;但人长的比较横,腰宽背厚,结实稳重。

从我懂事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看见他头上生长过长一点的头发,一直是光秃秃的,头顶到是铮亮铮亮,在光的照射下真有点反光;要说有头发,也是稀落落的几根,泛着银光。

他的脸长得比较圆润,又红光满面,看起来身体比较健康;眼睛较细小成一条线,让人觉得总是在眯着;鼻子、嘴巴倒不是很大,也没有独自的特色,整个就是一幅典型南方普通男人的相貌。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可谓是风流倜傥,独树一帜。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天份,拉得一手好二胡,并且与生就有的一副磁性男高音,这也为他后来的生活埋下多彩的因果。

为了解他拉二胡的事情,曾经听别人说起过,异姓大伯小时候不爱读书。爷爷奶奶曾经送他去读过书,上的是私塾。他去先生那只上了半年不到的时间,而且在这名不符实的半年里,还是“三天打鱼,二天晒网”,时间一到就再也不去了。为这事还没少挨爷爷的打,但不管长辈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都没有用,他都坚持不去。最后,爷爷奶奶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随他辍学在家,一起下地干农活。

人呀还真是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志趣!只要自己活的顺心顺意,又何必人人都出自一个模板呢!

对于读圣贤书与干农活的选择,异姓大伯与常人的选择是不一样的。

当长辈要他选时,“少年不更事”的他,也许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宁愿“脸朝黄土背朝天”下地干农活,也不去读圣贤书。

下地干农活,别人都觉得很累,又没有什么盼头。可他却不仅不觉得累,而且还整天笑哈哈的,有使不完的劲。并且干什么事,都肯虚心地向长辈学习,自己又肯钻研、肯动脑筋思考,农活就干得漂亮,按农村的话说是“一把好手”!不管谁见了他干的农活,都会竖起大拇指,真心地夸奖几句。

举个例子吧。干过农活的人就知道,南方的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种植水稻有很多程序,如整地、播种、插秧、耘田、施肥、除虫、田间管理、收割等等,其中插秧就是一个必不可少,而且还是很重要的环节。

以前是手工插秧,在当时这可是一门技术活。到了插秧的水田里,同去的不管有多少人,但只有一个领头的人(下田插第一排秧的人)。这领头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行,应该是这一伙人当中插秧最好的。

好又好在那里?简单地说,首先,一排下来,横竖要直,都在一条线上,就像小学生写字的格子。其次,插下去的秧,粗细要均匀,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毛毛糙糙。第三,每兜秧苗,高矮相差不大,并且笔直地竖立,这样成活率就高。要达到这样的标准,实际上几十号人里面也没有几个,而异姓大伯就是大伙儿公认的头号选手。

说起插秧的农活,他还手把手地教过我,在这方面也可以说算是启蒙老师!

他说:“小明子,想要学好插秧的话,你首先要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什么事都是相关联的!干农活也是一样,要有整体观念,它们不是单一的。任何一件农活的各个环节也不是单一的,都是相关联的。”

这不就是一种朴素的哲学理念吗?原来很多的哲学道理,看起来很深奥,实际上就隐藏在我们身边的一些平常的事物里呀!

他看我没有听懂,接着解释,就拿插秧的事来说,实际上关联的环节也很多。比如,关系到季节的不同、田地的整理、水的多少、秧苗的好差,以及插秧者个人技术,等等。

一丘田插完秧之后,不仅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而且秧苗的返青时间和返青率都完全不同,甚至产量也有较大的差异,等等。

他传授知识的时候,说得是一套一套。可惜当时初学的我,却并不明白,只是一愣一愣地听着,什么也不懂,只好先记在心里,等到日后在亲自的体验中,慢慢地才恍然大悟!

如,插秧前先要拨秧,拨秧又不能图省事,用手一大把一大把地拨。如果这样一大把地拨,除了容易损伤秧苗,甚至会断之外,还会影响插秧的速度和质量,甚至影响整个禾苗的生长、作物的产量等。

对于插秧的姿势和技术,他给我讲了一般不外传的“秘诀”:“头要抬起,直视前方;双肩平整,不能歪斜;腰要拉直,弯曲有害;双脚齐肩,前后对平;屁股下蹲,低于膝盖;双手悬起,不靠双腿;左手拿秧,右手插秧。”

“右手插秧更加有讲究,比如三指分秧、二指插秧。”

“时令不同也有差异,春季插秧,蜻蜓点水;夏季插秧,一插到底。”等等。

这都是经验之谈,你只有在边实践边思考当中,才能慢慢体会。当你一旦意会到了之后,就会觉得“秘诀”妙不可言。

每一次插秧,领头者会首先用眼睛瞄一瞄田块的形状,根据田块的特点和自己的经验,找好首行插秧的起点和终点。这实际上也有很多的学问在里头,比如,四四方方的田块好一点,只需要看有多少人,把人员安排得完就差不多,但碰上一些毫无规则的田块,那就体现出个人功力如何了。

对于不规则的田块,插秧的起点不同,方向不同,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搞得不好,就是人多的话,有的人在田里插秧苗,有的人却在岸边等候,累得累死,闲的闲死,苦乐不均,而且误工。

所以,当领头者找到起点和终点后,接着,他会会第一个下田,稳稳当当插下第一兜秧。

之后,其他的人才会陆陆续续紧跟在他的后面,顺势跟着下田插秧。这时候有种大练兵的感觉,同时也显现出每个人的综合素质了,身体、技术、耐力等等,都会展现的一览无余。

每到插秧的季节,领头者都是大家关注的对象。烟要先敬给他抽,茶要先请他品,席要先请他坐,饭也要先请他吃!一句话,就是倍受大伙儿的尊重和敬爱!当然,他们也有资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快乐的感觉!

(四)

有一次,我问他:“大伯,有件事问您?”

他冲我一笑:“什么事?”

“您别在意哈,我一直有个疑问,爷爷家本来就不宽裕,你又是随奶奶过来的,怎么书没有读多少,却学会了二胡呢?”

他解释说:“我没有读书的命!读书要钱,学拉二胡又没花钱。”

“啊!这样呀!”一下子就把我的思绪给堵上了。

“这么简单吗?详细点。”我还是好奇,要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有点不情愿,但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还是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拉二胡实际上他原先就有基础。小时候,逢年过节,红白喜事等,乡下总是有传统,会自娱自乐。以前,一些大的村庄会请一些戏班子到村子里去表演,他就借着这些个机会,想办法前去观看。

在看人家表演的时候,他可是一个有心的人。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和那些演员套近乎,一来二去地就熟络起来,多了就变成了朋友了。再说别人在台上唱,他在台下可不象其他有些人,或者一门心思在观赏,或者三心二意在打秋千,他就只是专心专意地在用心记词,并且小声地跟着哼唱。回家的路上没有人时,或者在家里时就大声地唱出来,久久为功,自是功到自然成!对于原来农村登台唱戏的一些曲子,没有他不会的。

听他说完,我还是觉得好奇,接着就深究下去:“你只是学会了唱一些歌词和曲调,却怎么又学会了拉二胡呢?”

“很喜欢呀,”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二胡表达的情素能和我的身心融合在一起。”

“就这些?”我继续追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话:“那时候家里人多,穷!书都读不起,哪还有闲钱买乐器,二胡比较简单点,可以自己做!”

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人可以创造环境,但环境也可以创造人!

(五)

想起他曾经送给我的一件小礼物——至今仍然挂在书房的墙壁上,哪是一把小孩子用的二胡!

这就是他自己动手制作的,制作过程事隔几十年,至今就像在眼前。

二胡的琴筒,发音的共鸣箱,是用自家屋后毛竹林里的毛竹筒制作的。

琴筒蒙有琴皮,发音的重要装置,是蛇皮制作的。但最初想用的不是蛇皮,而是大的“青蛙”皮。这蛇皮的来历,我却不知道。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蛇?不知道他避过了什么样的危险,才把蛇杀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取出了蛇皮,并晒干制作成了琴皮,整个过程应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超人的智慧。这蛇皮至今看起来鳞纹细密,纹路排列规则,并富有韧性。虽然说蛇皮的质地较薄,音质易受气候、气温等因素影响,发音往往空而带沙,但毕竟比“青蛙”皮要好很多了!

琴杆也叫“琴柱”,是支撑琴弦的,用的是耐用而稀有的柏树枝。琴杆的上部装有两个弦轴,琴杆的下端插在琴筒里。琴头是琴杆上端的龙头形装饰部分。

琴弓又称弓子,用的是江苇竹,两端烘烤出弯来,系上马尾而成,但我不知道,他是走了多少里弯路,爬了多少座高山,跨了多少条山涧,最后才在哪个深山老林的山涧中寻找到的。

琴弦是声音的来源,使用的是两根粗细不同闪闪发亮的小钢丝。

整个二胡琴用“桐子油”浸泡过,至今看起来颜色带黄犹新,闪着光亮。

收回自己的目光,又想到当时问他的情景。

(六)

“大伯,您是跟谁学的二胡?”

他说:“我师傅是一个讨饭的游僧,没有花钱!”

我很惊讶,根本不信,就要他说说学艺的过程。他不愿说,但拗不过我的百般纠缠,还是说了个大概。

他说,那是在一个大灾年份,农村里到处闹饥荒,人也有饿死的。有一天,一位游僧来到了村里。他并没有到一家一户去化缘,而是坐在离他家大门口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拿出一个破旧的陶碗,放在地上,然后取下背上的二胡,开始表演起来!

还别说,高手在民间的故事是经常发生的,这一次也是一样。虽然围观的人开始不算多,但游僧一上来就表演的非常卖力,渐渐地进入状态,如醉如痴。随着时间的延长,围观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但由于或许是大灾年份,农户家里并不宽裕;或许被游僧的表演吸引了;又或许也不清楚游僧的实际情况,结果游僧表演了大半天,竟然没有人想到要给他一点儿吃的。拉着拉着,游僧突然晕倒在地。

后来才听说,当时游僧已有三天三夜没有吃饭,饿了只是喝点水,今天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才晕倒了。

当时异姓大伯也在,不过那会儿他是被游僧的技艺迷住,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游僧一晕倒就惊醒了他,连忙过去,把游僧扶住,然后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抬到了家里,救醒了他,并给他吃饱肚子。

在这个过程当中,游僧答应教他拉二胡,在他家里住了半个月,倾囊相授,看他学的差不多了才离去。虽然他也真心地竭力挽留过,但游僧怎么也没有答应,而且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就是异姓大伯学拉二胡的经历。

(七)

从此,异姓大伯更是“不待扬鞭自奋蹄”,练得更加勤奋。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后来还真有点出神入化青出于蓝了。当然,我想这结果,除了游僧教得好,个人天赋,兴趣爱好,以及之前自觉学唱歌的基础也是息息相关!

但这给他以后的人生也埋下了伏笔。人的一生,是非常奇妙的一生。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离去时却画满了不同的色彩。这幅画不知道是上天早有的安排,还是自然界运转的巧合!这个答案又在哪儿呢?

异姓大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年轻时也是特别贪玩之人。

自从学会拉二胡后,异姓大伯的生活就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村子里的一些红白喜事,除了会请戏班之外,一些富有的人家,了解到异姓大伯会拉二胡,就会请他去单独演奏,边独唱边拉二胡伴奏,作为戏班的补充。

那时候的异姓大伯,年纪轻,模样俊,声音宏亮,唱功又好,又乐意助人。每当有人来邀请他,只要有时间,都会爽快地答应,并且不需要报酬,只要管个饭就行。演出时又很卖力,节目的数量也从不计较,歌曲是一些雅俗共赏的,有时甚至还会即兴打擦边球的曲调。再说身边的人来表演,大家都乐意捧,观众特别喜爱,主人也就高兴。

久而久之,异姓大伯的名气就响起来了,七邻八乡的人渐渐地就会慕名邀请他去表演。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和一些戏班熟悉起来,戏班熟悉了,戏班里的人也就熟悉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们在一起久了,多多少少就会传出一些事情来!

还别说,异姓大伯也不例外,就与一个戏班的当家班花,你有意我有情,相互之间或明或暗地在交往着。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有伤风化之事来,但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如果这件事能自然地顺利发展,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异姓大伯的人生可能就不一定是以后的这种结局,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却出人意料!本来这件事放到现在来看,也不算什么事,大家也许会一笑了之,但那时候的结果却让人想不到。

爷爷奶奶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异姓大伯或许年轻,或许害羞,或许“少不更事”,又或许还有其它原因,总归一句话就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

等过了好长时间,七邻八乡的人都知道了,就不可避免地也传到爷爷奶奶的耳朵里。但当时在偏僻的农村,婚姻之事自古就不是儿戏,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唱戏人的观念,尤其不像现在。现在对 “星”的崇拜那是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而他们的时代,遵循的还是“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说白了是瞧不起,唱戏的是属于三教九流中的最低等的存在。

爷爷奶奶根本就没有和异姓大伯商量,为了防止意外,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给他定了一门亲事,然后匆匆忙忙地完婚,独立门户,成家立业。

(八)

小俩口完婚后不到一个月,女方就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娘家。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后来听说女方又成立了新的家庭,生活得还算比较美满!

异姓大伯结婚以后,再也没有和那班花联系过。后来,班花也嫁了人、成了家,至于生活得如何,便无人知晓,但愿一生如意!

这件事发生以后,异姓大伯很长时间既没有出去唱过戏,也没有去拉过二胡。每天除了干农活,一般不外出。性格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从整天笑哈哈的乐天派变成了寡言少语的沉默派!

还有更加严重的是,从此,他不仅自己不去找朋友谈对象,而且,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媒妁之言,都一概回绝,只是独自一人过着自在的生活。

但这种生活,不像年轻人应有的那种朝气蓬勃和积极向上,而是邋里邋遢、随意而安!也就是这种生活让他更加好起酒来!在外面,经常喝得是酩酊大醉,甚至在家一个人喝酒,也会喝的胃出血!

异姓大伯就是这样醉生梦死地、稀里糊涂地过了十多年的日子,感情生活虽然也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小小的浪花,但终究没有掀起什么值得一提的波浪,平淡的无奇!

爷爷奶奶实在是看不下去,再次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自立门户”的千斤重担强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屈服了,委曲求全地再一次被成了家。

大家以为,异姓大伯这下应该会归心回意了吧,如果这样白头到老,也许不算坏事。可是,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够办得到的,只过了一年多,女方又离开了!

(九)

对于这次婚事,小时候,我到是听同村的长辈们,有的还是和异姓大伯关系非常要好的长辈,时不时地提起过。

说异姓大伯对再婚的态度,并不是像我们常人所见所听所想!除了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打击外,实际上还有更加深层次的顾虑。比如,小时候经过两个家庭的变迁,以及多小孩成长的经历,导致内心深处有阴影,有点害怕成家,害怕承担家庭的重担;同时,也从骨子里讨厌小孩子的吵闹和麻烦,甚至对自己有小孩子会产生恐惧,所以,只想着一个人过日子,轻松清静又自由潇洒。这次再婚,也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委曲求全,顺从他们的心愿。

他们的再婚也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我也曾经想过,以前的婚姻不都是这样的吗?先结婚后恋爱!为什么到了异姓大伯这里的变数怎么就这么大呢?

还有大伯为什么惧怕成家?更惧怕有自己的小孩呢?难道真的只是图自己个人的自由潇洒吗?这与我们当今时代,社会上出现的丁克族,或者说社会上一些人对家庭、对后代的看法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一直都在思考着!

他们还说,异性大伯再婚后,照样是好酒,经常不着家,又有大男子主义,两人矛盾重重,吵架是日常便饭,而且经常是大打出手,甚至连半夜里也是闹得鸡犬不宁。

还有更加严重的事,当时女方都怀孕了,结果两个人打架,女方从床上掉到床下,肚子里可怜的还没有出生的婴儿就这样没有了。女方伤心欲绝,也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

事情的发展往往让人难以想象,从此,异姓大伯似乎又变了一个人!既没有变回到以前的乐天派,又不是后来的沉默派,而是出现了另外的一种性格,逍遥派。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义无反顾地长大了,走出了小山村,离开了家乡,到遥远的城里安了家,与家乡的联系就逐渐少了起来。异姓大伯后来的一些情况,我都没有机会向他询问。等我有时间想和他聊一些事时,他却已经不在了。因此,后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他去世之后的身后事,都是听别人述说的。

两次意外的婚变之后,爷爷奶奶似乎明白了“强按牛头不喝水,强扭的瓜也不甜”,再也没有过问他的婚事,只是任其自由发展。

“自由”的异姓大伯,不仅没有正视自己的生活,而且,从那以后,整天在外面肆意挥霍青春的时光,没有家庭的约束,也没有亲人的管束,过着独立的自由自在的快乐单身生活。

可他却不知道,这种看似潇洒的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以后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悲惨结局!

“逝者如斯夫!”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人就老了,人老了应该怎么办呢?当异姓大伯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曾经想去领养一个小孩子,但没有如愿!一方面没有人愿意来,另一方面他也是力不从心。但我清楚,主要还是他骨子里面没有转变思想!可时间是不会停止,世界也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转眼间他就到了六七十岁了,真的老了。

人一旦到暮年,体力精力都衰退得不行了,各种问题也就出来了!

就拿身体健康来说吧,年纪大了就经常生病。开始的时候,自己还能够去医院就医,后来就是请人代叫行医者上门服务。时间长了,既不能自己去看病,行医者也难以上门,又没有人送他去就医,只好用身体硬扛着。长此以往,身体当然就越来越糟糕,加速了个人身体健康的衰退速度,向生命的终结靠近!

吃饭也是个问题。不要说吃得如何如何好,能保证正常的用餐进食,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往往是有一餐没一餐的。生病的时候,甚至几天都没有饭吃。

我有意地问过几个人,异姓大伯去世的具体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估计是在几天以后,村里有人突然发现,他家的大门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开了。几个人一商量,才一起走进他家的门,发现他已经死在了破旧的床上。好在是深冬的季节,肉身虽然没有腐化,但已经干瘪变形!最后,村里的人也只好简单地为他了结了后事!

异姓大伯去世以后,很多人对他的一生,作过这样或那样的评头论足,这也是无可厚非!

我只想说:“异姓大伯,您知道吗?不管是对于个人,对于家庭,对于家族,还是对于一个国家,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您?没有小孩哪有未来!”

我还想说:“异姓大伯,您这一生,终究还是没有明了人类传承的秘码!不过,您既然已经入土,则好自为安好吗?”

但愿有来生,我再叫您一声:“大伯!”

(2023年5月,写于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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