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离开家乡多久,也不管离开家乡多远,家乡都一直珍藏在内心里面和灵魂深处。
每次触碰到家乡,心房都会引起一阵阵的颤栗,那一瞬瞬间,玄晕伴随着我的灵魂,像给我做了一次次的脑外科手术。我不知道应该抓住家乡的哪一朵花、哪一株草、哪一棵树,亦或是哪捧泥土、哪片砖瓦、哪块岩石,才能控制住自己那份脆弱的心痛,以及泪汗胶着的灵魂!
清明快到了,因为各种原因,估计又是难以回家乡。可能就难以在家乡亲人一个个荒芜的土堆旁边,点燃起那星星香火,也难以焚烧那黄色的冥纸,跳动着思念的愁丝。我深知,虽然母亲不会明面上责怪于我,可是我也知道,她内心深处依然会难过,所以近段时间,我就会尽量避着从照片上看到她的脸!
故乡的路好远,又崎岖颠簸,在路尽头的小山腰,躺着很慈祥很善良很勤劳的母亲!我不知道她在天堂过得是否安稳,是否仍然像生前那般忙碌不停!我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在灵魂深处想到我这个儿子。
早些年,几次回家乡,我都发现亲人们的坟冢旁边有烧冥纸的迹痕,这一定是姐妹们早于我而悄悄地来过!其实,她们也知道,从小我就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受教的经历让我早已形成这固定的思维,这也就让我一次次忽略农村传承千百年来对已故者的特有缅怀仪式!
有很多次,正在忙碌中的我,心中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回家乡去吧,是一个游子倦了疲惫了想回去看看家乡的那个家,也还是一个远游的儿子,想回去看看躺在小黄土山坡上孤零零的母亲,这也算是心灵的慰藉!
走在家乡熟悉的山路上,我踯躅着,徘徊着,我的脚印正踏在母亲曾经踏过的脚印上。路两旁是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和枝蔓,想起母亲一手牵着我,一手拿着镰刀,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妹的画面!满脸的汗水已是顺着湿透的头发和眉毛往下流淌着,吧哒吧哒往下掉。或许,这情景就是我们乡村最特别的美学!
走近老家的房子,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所建,是老式的结构,后来父母想赶时代重建新房子,但一方面家中并不宽裕,另一方面,他们唯一的儿子——我已经离开了家乡,也就没有实现心中的小小愿望!
走进家门,我抬眼向房顶望去,印象中房顶和地面之间应该有横梁,横梁上铺了一些木板子和柴草的,但现在是木板子和柴草没有了,无数的瓦沿间有许多的孔隙散落下星星样的光线,房内也就亮堂了许多!屋梁上有个蜘蛛网孤零零地挂在上面,有些灰尘了,却不见了蜘蛛,或许她也觉得太静寂了,去寻找她的热闹了吧!
房子的后面是一片竹林,以前,竹林中有一棵古老的樟树,很大,要近十人手牵手才能围抱的住,树杆的底部是中空的,家乡的人在中空之处放了几尊神像,至今我都没有搞清楚,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之所以记得这悲天悯人石凿的神像,大概是忘不了,小时候母亲时不时交待我,不要到神像旁边去玩耍,以免触犯了神灵带来灾祸!我的安全,在母亲内心永远是第一位的,但我内心深处对神像总有些怨怼,让我失去了多少童年的快乐!只可惜,这棵经历了数百上千年的古樟树,在我离开家乡后的年内,竟然莫名其妙地枯萎而死了,接着就有一个买樟树的“二贩子”来收购。家乡人也没有想得太多,直接就把枯萎死了的樟树连树蔸一起都卖了,没有留下一点迹痕!
几次回家乡,我时不时拿起手机想拍些照片,本意是想炫耀一下故乡的青山如黛,绿水如玉,生机盎然。真要拍照的时候,却总有一股凄凉与苍伤感交错袭来,我的手脚一下子会酥软无力!
家乡已老,儿时低矮的瓦屋,坍塌的坍塌,拆除的拆除,有的已在旁边建起了新时代的小洋楼,有的人也陆续从这个曾经修养生息的地方毅然搬出。我家的老房子却依旧寂寞地挺立在哪里,看起来既陈旧又矮小,有种鸡立鹤群的感觉。在亲人的眼里,也许它就像我,是一种从没有授以其惠的虚空的自豪!
有几次回家,怀着特别的心情,我会去丈量着曾经留给我白日黑夜的家!
这次回家,屋后的菜地,已被回家看望父亲的姐妹们重新翻挖。菜地已经有五六年没有种过菜,土里都长满了杂草,那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种过的菜地。不知姐妹们是否如我一样,也会恋着那已经逝去的岁月,恋着那迟早会成废墟的温情!新翻的土,有些像母亲年老时满脸皱纹的模样,或许更像她正用缝衣针缝合旧衣服的神态,那模样和神态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融合在我的血液里,尔今依旧清晰如在眼前!
年迈的父亲,叶落归根的传统思想早已刻入骨髓,经常端着一条矮凳子,靠着屋后的墙坐着,忧郁的眼光定定地凝望着屋后的苍山。苍山之上,谁也不知道白云要游向哪里,但苍山的泥土里母亲已长眠在那!
人最怕的是心受伤,我伫立在空旷的屋子里,紧咬着嘴唇,但泪水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它自由地往下滚落。
橱房的灶是石头切成的,很多年了没有点过火。我曾在那灶旁边烤过火,闻着肉香,听着母亲在灶旁边把水舀在锅里哗哗地响,拿着菜刀切着菜,把着锅铲炒着菜,听着,闻着,闻着,听着,好长的一段苍老的时光,就这样不经意间从我手指间偷偷地滑过!
门前那棵红枣树,现在已经不在了。那是母亲陪着我一起种下的,是为了我不再去别人家的红枣树下,可怜巴巴地守着那跌落的红枣!我很多童年的时光,就是在这棵红枣树下,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度过!或许,母亲知道我回了家乡,也在旁边默默地数着某种信息。
屋檐下有一对石磨,那上面刻画着岁月的沧桑,里面抒写了生命的深奥字眼,那种包涵着血缘繁衍的本质,是一本沉重得少有人读懂的农村古文,于我如风中摇曳的灯烛,心里有岌岌兮!
回头凝视莽莽青山,我不知何处可以起步,何处有归途。风从邈远的记忆中轻轻地飘来,儿时母亲给我的艾叶提篮,似乎总在眼前晃晃悠悠。
我扬起手,转身,背向故园,眼角无声息地凝固了一滴饱满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