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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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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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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遇见茶花,是在除夕前的早市上。紧挨着萝卜、青菜,被挤到菜摊边的几把茶花,伴着断枝残叶,留下了一片翻拣后的狼藉。

不知何时落下的两颗花苞,竟混入了一旁的青菜中。失了水仍包得紧紧的粉红花瓣衬得菜叶新鲜而水灵。

尚未凑近花枝,迎面而来的已是山野乡间的清新。

恍惚中,记不清怎样一路如获至宝地捧着两把茶花回了家;忘了卖菜大婶如何热心地帮着挑的花及如何养护的叮嘱;甚至不愿多想那花是否真是头天傍晚才从山上采得。

解开粗糙地缚着花枝的棕绳,修去多余的枝叶,将含苞待放的花,一枝枝插入瓶。如儿时般,欢喜、庄重。

手指拂过花瓣的刹那,似触碰到了遥远岁月中传来的温暖。淡淡花香中似闻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年的味道。

不由得想起儿时过年的事了。

丽江过年,不可或缺的似乎就是这山茶花。

过年时插一束茶花。

“岁朝插花”,以花供奉,祈福纳祥。

那来自山中的野山茶,清水浸泡便可得近一个月的花期。应着年的喜庆,一路芬芳,可从年前开至年后。

虽不及水仙清雅,兰香如檀,更有别于能映红寺院的丽江玉峰寺“万朵山茶”、闻名遐迩的大理茶花,却最能为年味增色添香,是寻常人家春节期间案几上少不了的花。

多年前。古城五一街巷口。

背着满满一篮山茶花的纳西阿妈,倚靠着街边的店铺石阶慢慢坐下,解开背绳,放下竹筐,未及擦尽脸上细密的汗珠,竹筐中的花便被越聚越多的人,抢购一空。

而那一束束粉红的茶花,已随各式背篓、提篮,伴着年货,穿街绕巷,进了一个个狭小、窄蹩的四合院,避开天井里的鸡笼、花盆,入了堂屋后,最终盛开在各家万架桌上洁净的瓷瓶中。

即便无此殊荣,只能屈尊于玻璃瓶或瓦罐中,被随意摆放的花,灿烂依旧:

待开的,含着苞,紧裹着粉红的瓣;绽放的,喜笑颜开,露出鹅黄的蕊。

阳光明媚的四合院中。

年少的我,学着修枝剪叶,同外婆一道,将刚从巷口买到的茶花插满了瓶。满心欢喜,等待花开,等待年的到来。

冬至前后,便随母亲去了古城四方街边的供销社买布。

布料堆中拽出一卷布,扯过布头,木尺在滚动的布匹上轻轻掠过,用力一撕,布已扯下。又拽出一卷……

眼花缭乱中,身着灰中山装,戴蓝袖套,不苟言笑的售货员大叔已将用纸包好的布递至母亲手中。

三叔公处,待裁的布料已高高摞起。

他慈爱地摸摸孩子们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笑说:“又长高了!”。

取出皮尺,边量边用滑石在布上记下每个孩子的尺寸。

手起刀落间,一块块衣料便已裁好。

整个冬天,外婆便戴着老花镜,踩着缝纫机开始忙着给孩子们做衣裳。钉好扣,熨烫好,送到家。孩子们欢欣雀跃地试完新衣,不舍地脱下后小心翼翼地压至枕头下,期盼着待年三十晚上拿出来穿。

不知不觉间,大人们早已在为过年忙碌着了。

腊月间,家里便杀了年猪。

吉日选定。天蒙蒙亮,凛冽寒风中,背着大木桶,来自“杀猪巷”的两位纳西中年妇女便如约而至。

多人相助,方捉住圈中惊恐逃窜的猪。

绑于四方桌上的黑猪,倾刻间,便在腰系皮围裙,脚穿长雨靴的纳西阿妈的锋利刀尖下停止了嚎叫。

接下来褪毛、剖肚、分割。

一步步,有条不紊,干净利落。若非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皆是女子所为。

亲友们帮着将所有肉、肠清洗处理毕,便趁热灌起“糯米血肠”、腌着“吹肝”。

父母忙着张罗饭菜,招待亲友及邻居们。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肉与干辣椒、青蒜苗爆出的肉香时,“杀猪饭”便可开席了。油汪汪的煎“米灌肠”、爆炒猪肝、酸腌菜炒猪血……。道道美味皆引人垂涎,令人难忘。留下分送亲友的部分肉外,余下的尽悉数腌制,那便是物质馈乏的年月里一年的肉食来源了。

数日后,待屋檐下挂成一排的腊肉、“吹肝”、香肠慢慢风干;火腿蒙上宣纸时,年也愈来愈近了。

父亲趁闲暇时用白石灰刷了墙;往防震棚隔板上糊了新报纸。

至腊月二十四,孩子们便开始踩着凳子擦窗户,帮着一起除尘打扫。

窗明几净后。贴上年画、挂历;摆上个香气四溢的黄香橼,一箩既可赏又可吃的花花绿绿的香脆米花球;插上一束绢制的红蜡梅;再配上一玻璃瓶的粉山茶,愈发地感觉蓬荜生辉了。

母亲则忙里忙外,置办起了年货。从古城集市上一点点背回木耳、粉皮、芋头、山药和莲藕。

腊月二十九,便开始炸起了酥肉和豆腐圆子。

外婆送来了香菌、小黄韭及舅舅写好的春联和姨妈打的饵块等。一边帮着母亲舂着花椒、八角、草果等香料,一边用纳西话同我们讲起了古城里被堵的水泻不通的街及各种趣闻。

守在锅边,看着母亲和外婆忙碌着的孩子们听的出神,想着:古城大石桥边,抱着鸡,拎着鱼的人身背竹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推来搡去,被踩掉鞋的,被挤落入河中的,耗尽气力方“逃将”出来的……等各种场景,不禁笑个不止。

次日,除夕。

父亲用面粉打好糨糊,弟弟们便帮着一起贴上了春联和门神。

母亲一早便将养了多日的大公鸡整只炖上,煮起了腊猪头肉。

待凉拌“吹肝”、酸辣鲫鱼、豆豉蒸腊肉,百合圆子,莲藕夹肉、小黄韭炒鸡杂、山药炖鸡、酥肉粉丝等菜做好。

燃炮、点香,供奉后,家人方可动筷。

佳肴美馔,香味扑鼻。

母亲撕下鸡冠肉分给孩子们后,便完整地取出个分叉的鸡脑髓,说起了多年前家中曾有长者会用此看卦的事。

听之,甚觉神秘,令我们愈发的对这公鸡头好奇起来。

饭后,弟弟们早早的便去洗了脚,对母亲说的“三十晚上洗脚早,来年做事都比别人快”,深信不疑。

女孩们洗净的脸上也不再抹蜂蜜水,而是涂上清香的百雀羚。母亲还用电热棒将我和妹妹的刘海烫卷,换上新衣裳后便一起去邻家串门。

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一家是易门彝族。

满屋松毛清香中,进门抬头便见墙上年画中持杖悬葫,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地笑着的老寿星及身边聪慧伶俐、笑意盈盈手捧寿桃的童子。

地上铺满了从山上砍下不久的青松毛,一家人席地而坐,吃着年夜饭。

早早便谢了顶,喜欢笑,说话做事不紧不慢的邻家大爹,独爱杨林肥酒。喝得兴起,便讲起一个天南地北不知出处的故事 ;抿一小口酒,一曲动听的云南花灯小调便婉转而来。

听的,津津有味,唱的,意犹未尽。

翠绿的酒、琼浆玉液般的酒,却不知被谁碰倒,竟泼洒一地,满屋酒香,混着松香,久久不能散尽。

天黑后,父亲生起了炭火,家人围坐,在火盆边聊天、打牌、嗑瓜子。

母亲在碳火上将烤好的饵块夹上腊肉豆豉分给大家吃后,弟弟们便和邻居男孩一起放炮,约着“守岁”去了。

大年初一。走在古城光滑的雨花石及青石板路上,父母拎着烟酒糖茶,带着我们沿途赏读着家家户户四合院门上的春联,一直来到了外婆家。

亲戚们欢聚一堂,相互拜年。

热闹的四合院中,正盛放的、花盆上贴着喜庆的“春”字的仙客来、兰花、水仙花、红山茶及屋檐下鸟笼中惊得上窜下跳的鸟儿,早已吸引了小孩子们。

表兄弟、姊妹们各自收好压岁钱,兴奋地彼此打量着对方身上的新衣裳,衣袋里塞满瓜子和酥心糖,趁大人们商议着“上坟”及“请春客”的事宜,便悄悄围拢至院中逗起了鸟,凑上花前嗅起了花,相约着去新华书店买连环画、去爬象山,游黑龙潭。当日,又被各家父母带着去了“玉龙照相馆”拍全家福……。

亲戚们都约着初二上坟。

茂密林间,山风阵阵,松涛起伏。

待供奉完“山神”、“土地”等天地、神明;祭拜过祖先后,便吃起了各家带来的糖果糕点、炸粉皮,糯米粑粑、凉面等。

有两个堂舅,甚至还扛了张小方桌,背了两个铜火锅上来,为大家备好了午饭。

下山途中,陡峭的山路让表弟一路牵着的小黄狗脚步踉跄,腿软脚酸似要跪将下去,引得众人发笑。

至山脚,忽见一个白族村子的人相聚一起上坟,全村人杀鸡炖肉,热闹非凡。

山坡上摆满了四方桌,乌泱乌泱几百人,场面甚是壮观,令人称奇不已……

而后几日,待大人们开始上班,亲戚们一家家请完春客后,年也结束了。

于是,意犹未尽的小孩子们便又扳起了手指,数着日子,又期盼起了下一次的年。

一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久远悠长的岁月之河中,打捞起的总是:些许零碎、模糊的记忆,却亲切而温暖。

年味无论浓淡,每个年代自有其过年的方式及独有的味道。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年,便有亲情和乡愁浸骨入血;只要有年,便有了绵延不绝的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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