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娇客

做娇客

在我的老家小江湖，把女婿叫“娇客”。一个男人一旦成为别人的女婿，一辈子都会受到这家人无上的礼遇，都是这家的“娇客”。但凡家里好吃的食物都要留到“娇客”来，最尊的上席只能由“娇客”坐，不仅如此，还惠及子女，被人们称作“小娇客”。能够做我们小江湖人的“娇客”，那真是你前身修来的福分。

“进门一碗荷包蛋，正月初二吃看盘”。这是小江湖人厚待“娇客”的经典名句。说的是“大锅饭”的年代，物资短缺，过年时，就把鸡筋猪腰花等一些只能做出一盘吃了就没了的菜用线串起来，只能看不能吃的，就叫“看盘子”。“看盘子”是过了初二这一天才可能有的，因为正月初二拜岳母，女婿们都在这一天来，再苦不能苦“娇客”啊！不过 “娇客”一般都不好意思吃的。

我最初感受到做娇客的好处时还很小，是跟父亲到外婆家拜年的时候。父亲坐在最上的位置，平辈们晚辈们都来给他敬酒，尽管那酒有一股糊味；女人们就“姑爹、姑爹”地叫得亲甜地给父亲奉菜，尽着最厚最宽的肉片子奉！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明着抬举的背后是对娇客的捉弄，叫“掰女婿”。一个女婿如果掰他的人越多，说明他越受尊重，所以女婿们都是乐意别人“掰”他的。也许是物质基础比较差的缘故吧，那时的过年真叫过年，一天到晚就是个吃，这餐还在吃着就有人等在那儿请我们去吃饭了，有时还出现几家争一个客的现象，反正一吃差不多就要吃一天。有些没经验的新女婿在第一家吃的时候驾不住“敬”和“奉”就吃得酒醉饭饱的了，到了下一家就由着别人“掰”了。记得我的小姨父就这样被掰得“下了猪娃子”（意即吐了），打扑克的时候硬是把方块七当作梅花勾，闹了不少笑话。我就觉得那光景啊，真比做皇上还有味呢！大人们对我则是嘘寒问暖，比我大许多的表兄还劝我喝酒呢！末了差不多每家的女人们都要笑眯眯地给我塞五角一元不等的“压岁钱”。

后来我成年了，开始做“准娇客”，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女婿。爷爷怕我鲁莽，交待我说，“酒乱性，不要喝酒，不然别人会说你没礼貌的。”我从小就听爷爷的，觉得爷爷是智慧的化身，就小心翼翼地做着“准娇客”。我们那时从谈对象到结婚，“对面”、“叫老人”、“看家”、“订婚”、这四大程序是必须要经过的。对面就是男人双方见面，有意思就谈，下一步就是男方选一个吉祥的日子，备一份丰厚的礼物到女方家，就是“叫老人”，其实就是未来的岳父岳母对你进行“面试”，过了这一关，女方就会择日到男方家里去“看家”，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订婚了。订了婚才能去扯结婚证，扯了结婚证，男人就算了是正式的娇客了。

但做娇客终归是免不了要喝酒的，酒只怕就是岳父母表达心意的一个载体吧。从“叫老人”的那一天起，酒就开始成为人们“掰”女婿的工具了。我的那一天，是一个大嫂来陪的，这个大嫂真能说，从要讲礼貌到初次见面“给个面子”，目的只一个就是劝我喝酒，我谨记着爷爷的教诲，就是不为所动，只推说“真不能喝”，最后就说到了“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只能算半个男人”，我就假装中了她的激将法，非常豪迈地说，“好我渴杯红酒！”结果是酒到了嘴里，我“哇”地一下全吐了，这才让她信以为真了。从此，我就有了一个不会喝酒的名声。其我刚从部队回来，身上毕竟还留着军人的浓浓的豪爽，这期间我竟然真是一口酒也没喝过，憋得我难受极了。

可是等我们结婚三天“回门”的时候，有人就不依了，他应该是我出了五服的叔伯大舅子吧，一身的疙瘩肉，为人非常豪爽，据说他的酒量是两斤，人们只要有贵客来，都要请他陪的。回门那天，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想“掰”我，但确实是真心待我的。他说，“新姑爹回门，怎么也要尝点酒。不然，外人说我们不晓得礼性。”开始他说他喝两杯我喝一杯，我不答应，他又把自己加到了三杯对我一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那位仁兄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还说，“没坐稳，让兄弟见笑了。”说来我真有点对不住他，在后来的交往中，他总用手点我，说我狡猾，我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过了“酒关”才真正融入了岳父母的的家庭，在我做娇客的岁月里，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另一种父受和母爱。我们没时间带孩子，我的女儿和儿子都是在岳父家里由他们带大的。那一年，儿子感冒了，鼻子不通，岳母就用嘴把痰吸了出来，这一点连我们自己也难以做到的啊。他们深知刚刚成家的我们在经济上是不宽余的，不仅从来没有向我们伸手，还在柴米油盐方面贴着我们，每年收了新米总会大老远地背来我们“尝新”，杀了年猪总要要专门接我们去“喝汤”。最难忘的是我们在街面上租了个门面做服装生意，五年的房租和启动资金得十几万，我们是没有本钱的，岳父岳母那时刚搬到县城里做小本小利的盒饭生意，只有万把块钱的积蓄，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到我们有没有偿还能力，就找他们的兄弟和姐妹，凑了十多万，送给了我们，在这金钱与亲情难以区分出熟重熟轻的年代，亲兄弟只怕也难以做到这上一点。

人说真情无私，我想，小江湖人对“娇客”就是真情。“娇客”们的心灵受到了一次又一次浓浓真情的洗礼，在人家娘家里做“娇客”，回来把老婆朝死里打，那是男人的耻辱，所以，小江湖的男人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他们没有理由不善待自己的女人，更没有理由和空间产生见异思迁的龌龊念头，久而久之的就有了一种鱼儿离不开水那样的夫妻感情，所以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家庭很少听说过有离异的。女婿到岳母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水缸，若是没水或者水不满，抄起扁担就会去挑的。小时候，我们街上90岁的寿星冬婆死了，鞭炮炸得震天价响，那个热闹啊叫好多老人羡慕。冬婆的儿子也是60多岁的人了，儿孙一大排，但三跪九叩、七七四十九拜一样也不落下，丧事办下来，这老儿子还病了一场，后来，才听大人们说，那是他的岳母，一直由他供养着的。

生活在小江湖这块土地上的夫妻们都相爱，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爱象一团网线那样，织成了婆媳之间姑嫂之间邻里之间和睦、和谐的网。

做娇客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