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能优哉游哉地用电脑打这篇文字,其实是很侥幸的,因为在幼年时期,我曾有两次落入死神之手,青年时期又与它擦肩而过一次。
第一次是4、5岁的时候,我和一帮小伙伴在路上赛跑,结果品尝了“娱乐至死”的滋味。
那天阳光明媚,村中的小河河畔草木苍翠,河中碧水荡漾,缓缓流淌。我们谁也想不到这优美祥和的环境里潜伏着危机。
玩得不亦乐乎之际,记不清是谁忽然提议比赛一下看谁跑得最快。
那大路紧靠河边,河边有座带顺路斜坡的码头。几个孩子一字排开,我排在靠河一侧。记不得是被伙伴碰撞,还是自己缺乏控制力,突然就冲上了码头约5米长的斜坡。
这时候,我的正确做法应该是立刻“刹车”,或者迅速卧倒,但我既不会“刹车”,也不知道紧急自救的方法,只是心里叫喊着“不好”,两只脚却身不由己地加速前进,像滚动的车轱辘一般,大约也就是两秒钟的时间,便完成了冲刺,“噗通”一声栽进了河中。
一群参子鱼大约以为来了觅食的怪物,见了我的影子就四散逃窜。
这时,伙伴们理应大声呼救,或者找一根棍子、竹竿之类的东西伸到我手边,让我抓住,几个人再合力拉我上岸才对,可恨他们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学习参子鱼,不声不响地作鸟兽散,各自逃奔回家去了,任我独自在水中挣命。
也是我命不该绝,我的族侄永梅,比我大7、8岁,恰好在码头西边7、8米远的一道木桥上经过,看见水中有人手舞脚蹬,咕嘟咕嘟地喝水,急忙跑来抢救。我只是吐清水,翻白眼,还没有昏迷,所以清楚地记得救命恩人的面孔。至于见死不救、临阵脱逃的伙伴,我记不住有谁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谁都没有接受过救人的启蒙,也缺乏司马光砸缸的天智。那时的乡村,儿童溺水身亡的悲剧是常演的,作为家长,只提醒孩子注意自身安全是不够的,还应该告知孩子,在别人遇险的时候怎么救助。
第二次遇险比这次要严重得多了。
约莫是第二年初夏时节,我家养了一群小鸭,需要经常到茅厕捞蛆虫喂它们。一天,我到河边去洗用过的蛆绰,可能是还知道讲究一点卫生吧,我没有上码头,而是站在离开码头3、4米远的河岸上,把蛆绰伸进河水去洗涤。不料脚下一滑,人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很陡的河畔,眨眼间就滚入了水中。只觉耳边轰隆隆一片响,鼻腔刺痛,非常气闷,一阵凉意迅疾裹紧了全身,两眼透过水面却看得见灰白的太阳、瓦蓝的天空、棉絮一般的云朵。那时我当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只顾手忙脚乱地挣扎,下意识地开口呼救,河水却立刻见缝插针地灌满了我的嘴巴。慌乱之中,我看见河畔分明有一株狗尾巴草,于是急忙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它,心里明白,它是唯一的救命草,寄托着我生的希望。我用力拉扯,想依靠它攀上河畔。可叹的是,随着细微的几声“哗啦”,狗尾草连根带一团泥巴落入了河中。太阳怎么突然熄灭了呢?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眼睛酸涩,胸口憋闷,艰难地吁了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赤身裸体,俯伏在一口倒扣于地面的铁锅上,面前的地上有一滩水渍。
我从大人嘴里得知获救经过——对河的王长青二爹到码头淘米洗菜,看见河面有一丛头发在水中荡漾,仔细一看,水下有个小孩在随波漂流,急忙跳下河去,抱起我来。当时,我翻着白眼,没有一丝气息,身体软得像一根面条,跟死人几乎一样。如果不是长青二爹刚好到码头,如果河水不流动或者流得太快,错过他上码头的时机,我就将在那小小年纪为生计而献身了!
第三次遇险,我已是18岁的青年,在合肥市当兵。
那也是夏天,我随本班老兵朱荣喜、同县战友王福田、杨金洪等人,去稻香村干部招待所打水草。那时,稻香村里有个水泊,面积近百亩,四周长满水生植物,解放军去打草也没人阻拦。我们打满一板车,就收工休息。以往板车都是朱荣喜拉的,我们几个新兵争过,却没有得手。这次我们又争起来了。其实,我还从来没拉过板车,根本不知道载重板车还有危险性,但跟战友们一样,一心争取表现。
那时有一个关于当兵的顺口溜,说:“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回家进工厂,进不了工厂就做小队长。”当然,能提干就算祖坟冒青烟了。那时,我倒没有这些平庸的现实想法,只有被当时的气候培养的纯真向上的追求,有干出一番成绩做“五好战士”的愿望,也有成为名扬天下的英雄的雄心壮志。但不管怎样,都得好好干,不能落后。我也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何动机,反正抢到了拉板车的机会,于是就拉起满车起尖的水草返回营房。战友们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很快就看不见了。
开始我只觉得车子沉重,起码负载300公斤以上,但在平地还能对付。哪知出了稻香村10多米,就是一个近百米且有弯道的斜坡——又是要命的斜坡!斜坡弯的外角竖着一面大镜子,便于上下车辆观察路况。一下斜坡,我就控制不住板车了,不是我拉着它前进,而是它推着我直冲,恰似长坂走丸,人忽起忽落蹦蹦跳跳地随车下窜。
慌乱之中,我看见镜子里有一辆公交车上坡而来。等我划过弯道,跟公交车顶面的时候,才发现我正对着它冲去,距离已不足20米!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却不会刹住板车,只顾两手臂使劲,将两个车把拼命下压,同时两脚使劲斜蹬着路面,拼死将车头向路边转移,以避免与公交车相撞。一旦撞上,估计我就报销了,那肯定不能算英雄、烈士,充其量只能算因公殉职,实际是在自己制造的事故里丧命的,能有什么价值呢?
当时,我当然想不到这些,只是受求生的本能驱动,使出吃奶的力气躲避危险。公交车却丝毫没有避让、停车的意思,也许,驾驶员还以为我是拉车老手,驾轻就熟呢!当我顾不得交通规则,从马路左边、公交车右侧大概只有一尺远的距离一冲而过的时候,他可能还在骂我不顾危险显示拉车技能吧!而我已经浑身冷汗,随着两臂一松、双腿打软,板车屁股擦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时,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喘息间却明白了一个诀窍:刹板车应该抬举车把,让车尾摩擦路面,而不是像我刚才那样愚蠢地将车把向下按压。
我抬头看看天上火热的太阳,和路上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行人,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完好无缺地活在这值得留连的世界上。我告诫自己:名利心好胜心太盛要不得,鲁莽从事要不得!
人只有感恩心要得缺不得。
而今,长青二爹已作古多年,族侄永梅也离世数载了。虽说大恩不言谢,我还是要借此机会,向他们的在天之灵谨致以最深切最诚挚的谢意。
2018、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