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话用来对人是宽容，对己是自护自辩。但其实即使是圣贤，又孰能无过？闻过则喜，知错即改，人应当如此而已。本文回顾少年时的恶作剧，首先是不讳言已过之意，至于改正了多少，又当别论。

我记得小时候常做的坏事是伤害小动物。因为游戏太少，便捉蚂蚱，折大腿，使它跳不成；捉蜻蜓截去半截尾巴，插进一根草棒，叫它飞得吃力，飞得很慢；捉到“踩车虫子”，必要两个以上，拣个小竹片，一端插上一只，中间是高粱穗的杆子做成车轴，让它们飞动起来，连轴旋转，让人看花了眼；捉到苍蝇，牛虻，掐去翅膀，弄伤它的腿，放到蚂蚁窝边，让它们被蚂蚁包围，厮咬，直到拖进洞去。其实这些还算不得什么。能算为恶作剧的是掏鸟雀。晚上，带上手电，拿个梯子，到茅屋檐下掏麻雀，捉到没毛的小麻雀或老麻雀，往往养起来，但不几天便盘弄死了。爬到树上捉小鸟，掏鸟窝，还带有惊险色彩。有人在鸟窝里碰到过蛇。

一次，我们一群小伙伴在河边玩耍，瞧见老喜鹊飞来飞去的喂小鹊。不知谁说，树太高，不得人敢爬上去逮小鹊子。我一听来了劲，偏要逞能，当即卷衣捋袖，往上爬。这是一棵白杨树，笔直地高耸在河畔，根部有小盆粗，鹊巢处却仅有茶杯粗细，加之有风，人到树腰，树就摇晃得厉害，不免手脚发软。但绝不能退回去惹人耻笑，只好硬着头皮攀到鹊窝下方。两只老喜鹊在我头顶上不停地飞旋，一边惊恐而又愤怒地叫着，还向我俯冲，差一点就要啄到我的头和手。我横下心来，稳住身子，腾出右手去捉小鹊。已经长了大毛的小鹊惊恐地扑动双翅，挣扎着飞了出去，落到对岸树上去了。我气得要命，便把鹊巢拆毁得寸草不留。在地上看鹊窝不过碗般大小，实际上如同一只小缸，树枝草棒很可观，外围还藏着荆棘，可能是防蛇的。我的手指被刺伤，鲜血直流。下得树来，才感觉出了一身汗。小姑娘茂兰指着我说：“还说不怕，充硬汉子呢，脸都白了！”大家哈哈一笑，一下子把我的“壮举”全抹杀了。想想有点后怕。听人说鹊窝里如果不住喜鹊，往往有蛇。倘若被蛇咬了，才真是活该！

损人的恶作剧我记得有两次。一次是放鸭时，闲得无聊，用鸭锹在田埂上挖了个小坑，灌进田里的烂泥，上面覆上草皮伪装好。我拐到另一条田埂上去观察，看谁来踩响这“地雷”。不一会儿，有个挑秧的男子汉（是我大哥一个内兄）正从那条路走，巧巧地一脚陷进去，人一个趄趔，泥浆冒了一裤管。我赶紧捂住嘴窃笑“成功”。只听他骂了一句，又走过去了。还有一次是在打麦场上，几个小伙伴在卸麦把，大人们在用老虎机脱麦粒。我一时高兴，见一棵麦根部带着一块泥巴，就抓住麦杆用力甩出去。谁知泥巴在空中分裂了，有一块菱角一般的泥块正砸在一个男子汉的太阳穴旁，顿时皮破血出。他立即叫嚷起来，一看流血了，就大骂，问是谁。我一时害怕，不敢做声。受害者的儿子正跟我们在一伙干活，他望了望，指着一个小伙伴说：“就是你甩的。”这小伙当然否认。也许有人看见我甩的，但都不敢说穿，保持沉默。那几分钟我十分难堪，却没有勇气认错。结果受害人训了被冤者几句也就罢了，情知不是故意的。这证明，我小时候是个逃避责任的胆小鬼。每当回忆到这件事，我就内疚惭愧。事过三十多年，别人大约都忘了，只有我自己还记着，让我明白什么是怯懦、卑下，什么是高尚、勇敢。

199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