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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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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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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集·卷2·踩车

水车,这一农具已经快要绝迹,不久的将来也许只有在博物馆才能见到了。它的确太古老,三国时代的“渴乌”大概就是它的先祖。它既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又必将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走进历史。如今我们乡下的小孩都几乎没有见过,我小时候却是常跟它打交道的。

每年下秧前夕,大人们就把它从仓库里搬出来,修整油漆一番,然后架到田边的河畔或水塘去,给秧田车水,后来是给稻田车水。直到稻子扬过花灌足浆了,才把它抬回去。有时顾不上它,就让它静静地躺在污泥中,直到秋后,也许冬初。这时,它往往成为我们的“玩具”。几个淘气鬼柱根扁担或棍子,爬上车轴,踩几脚玩耍。搁在场上维修时,我们会躲在车肚里捉迷藏,或把朝天的车底当桥走。

最有刺激的还是学踩车,觉得新鲜有趣。然而很快就会兴味索然。农活都是这么回事,动作机械,容易疲劳和厌倦。踩车时要手扶车扛,脚踏车拐,不停地替换双脚,一天下来就脚板底生疼,腿要酸疼好几天,就这么单调乏味而又累人。熟练工天天干也要换班。他们用“筹子”插在车轴一端,让它随轴转动绕线,用以计时,踩完一个“筹子”,约一个小时,就换人。

记得小时候看大人踩车,注意力最后集中在“筹子”上。筹子上端的小轴带着纤细的棉线转动,那线就是时间的脚步,缓缓地前进着,好慢好慢,仿佛踩车的人会在这脚步里渐渐白了头发,看得我好焦急、难受。

总而言之,踩车不是一件讨喜的活儿。因而人们往往找几个盲人去干。反正他们做不了别的活,就做这呆事。只要熟练了,看不见一点事没有。盲人怎么学会踩车的,我实难想象,但绝不会象明眼人那样,低头哈腰,目不转睛地盯住双脚踩着不停地转动的车拐。其实,越是这样偏偏越会出事,常一脚踏空,被车拐打了脚,人要掉下来,或者悬空吊在车杠上做“吊死鬼”。这都是三十多年前我体验过的。所以,看见几个盲人踩车,我都会肃然起敬,打心眼里佩服。

踩车也有让人很兴奋的时候,那就是看踩风风火火的“锣鼓车”。三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在车杠上挂着一面锣,一只鼓,两个人边踩车边敲锣打鼓,一个人随着锣鼓节奏歌唱,或三个人合唱。那车踩得飞快,几乎看不见车拐和脚的接触,只见一圈飞动的影子。唱的是“锣鼓车调”,很特别。记得一次听人唱道:“叫我来咧我就来哎,白鸽子飞在万花台……”“咚咚呛、咚咚呛、咚呛咚呛咚咚呛!”接着再唱。词我忘记了,只记得那歌声雄浑嘹亮,和水车的转动声、流水的奔泻声形成交响,传出老远,听的看的唱的都浑身带劲。不过踩锣鼓车是高强度的农活,一个筹子下来人人满身大汗。

听老人们讲,旧社会农民太穷,没有多少衣服,舍不得让汗水蚀烂了衬衫褂裤,所以,踩锣鼓车的常常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因此,一般妇女是不踩锣鼓车的,远远地听到,也不敢走近去。也许有人认为这太丑了,但我觉得却是特别的劳动之美。假如有位油画家将这场面画成一幅油画,将是这样的:上方悬着一轮火红的太阳,扑面是平阔而青翠的稻田,侧边是蜿蜒流淌的白水,中间是挂着小瀑布似的水流的黑色老水车,配上金黄的铜锣,鼓身漆得通红的牛皮鼓,和三个皮肤黝黑肌肉坚劲而灵动的胴体,这难道不是动人心魄的美吗?虽然它带有浓浓的野气。

八十年代,我们县夏集镇有个郑老汉因锣鼓车调唱得好,曾经被“抢救”出来,作为民间艺人到北京去演出。我虽没见过他的表演,但凭想象也可以肯定,拿他衣冠楚楚地在舞台上的表演,和田野里锣鼓车手们“赤裸裸的表演”相比,还是要给后者两个字的评价:够味!

今天,恐怕没有谁愿意去艺术地再现这样的场面了,现实生活也不大可能重演人们不得已而演过的一幕。所以,我要满怀留恋地说一声:再见了,锣鼓车!

1997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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