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代,我们乡下几乎家家都是草房,又几乎都是用麦秸盖的。因为麦秸滑滴,容易滑水。但麦秸的寿命只有两三年,顶多四五年,所以,每隔两三年就要修补一次屋面,隔了四五年就要翻掉重盖了。
农家盖屋是大事,总要精心准备一番的。先是备草,要盖得厚实,得备两三年的麦草。然后是择吉日、请茅匠、约小工。有劳力的人家,通常都是自己做小工。然后就是开工,吃开工酒。
“茅匠上屋,忙成一锅粥。”一个茅匠总要三四个小工配合,浸草、接草、打泥。耽误一天要多付一天工钱,不合算的。所以,茅匠一声喊:“上草!”小工立刻就要把草捆用铁叉叉起,扔上屋面去,不远不近地落在他面前;一声喊:“打泥!”立刻就要用舀子把乌油油的河泥送到他面前。
通常打泥要两个人,先从河里捞泥堆在河畔,临时用桶抬过来;上泥时,一个人把桶里的河泥装进有长竿的舀子,另一个人举了舀子送上屋面。装泥这活轻巧,半大小子也可以做,我小时候就做过这类小工。有空时,就把麦草扔进河里浸一下,再叉上来,淋着水备用。
盖山头檐口要用“删把”。删把是选取长点、好点的麦草,删几遍,剔去短草,在一端扎上一道,形成一束。其他屋面,只要把浸过的草去了捆草的“要子”,直接铺就是了。
屋面盖的质量好差,在于草的多少和手下技巧。草多,铺得厚,而且均匀,手下用力,排得紧密,就牢靠;否则,就是“洋鬼子”事,浮而不实,经不住风雨。当然,风婆婆想拿人开心,放风过大,屋草还是会被刮跑。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因此而作的。不过,他的茅屋应该是野生茅草盖起的,比麦草的结实。
铺草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用泥要不多不少。泥多了,一时半会干不了,弄不好会一大片“滑坡”,连茅匠自己“坐飞毯”落下地来都是有的。这个茅匠虽然得到千载难逢的“坐飞毯”体验,却很丢面子。
泥少了,粘不住草,不牢固,经不起大风,也有可能当场“滑坡”。
草盖好以后,屋面是毛毛刺刺的不平整,檐口也披披撒撒的不齐展,需要“打扮”一下。屋面是用专用铁齿小耙子梳一遍,檐口用风快的弯刀(就是镰刀)修理一下。一梳一修,整个屋面和檐口立刻黄灿灿平整整齐刷刷的好看。这时,茅匠便乐滋滋地叼了一根烟,抬着头欣赏自己的作品,然后洗手去吃竣工酒。
小时候,对茅匠很敬畏,以为他有本事,是技术人员,上了屋颐指气使,吃饭时稳坐上席,有酒有肉有包烟,外拿工钱。现在看来,那技术也实在有限。但主人和小工都是不敢得罪他的。主人得罪了他,屋盖了不久就能漏雨;小工得罪了他,就会被他耍得够呛。
比如,你正在内急赶向厕所去,他瞅准了一迭声地喊:“打泥咧!打泥咧!”小工只好返回身来打泥。回头再去,他又会一连声地喊:“撂草咧,撂草咧!”小工只好又回来撂草。为了成全主人家大事,和不受责备,小工只有委屈些自己了,谁叫你是小工呢!
2002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