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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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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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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集·卷2·童年村里那些迷信

小时候,村里多数人相信有鬼,凡我见过的妇女、姑娘、小女孩,没有不迷信的。我的远房堂嫂,听说丈夫有个前妻在门口枣树上吊死,非常害怕,有一天大哭着指着枣树,说那人的鬼魂爬在树上吓唬我呢!

男人们有多少人迷信比较难下结论,说一半以上大概是不算夸张的。我的一位远房叔父,30多岁失去相依为命的老母,久久思念,不能释怀,常到母亲墓前悲泣。一日黄昏,忽然从墓地奔逃进村,大叫:不好了,有鬼抓沙土撒我!有人问他有没有看见鬼,鬼长什么样,他却支支吾吾起来。其实,沙土很可能是风吹起来的,兔子之类的动物蹬起来的,也可能就是他的幻觉。

夏天夜晚,墓地里经常飘起“鬼火”是真,但那不过是骨头里冒出来的磷,遇温度较高的空气燃烧而已。

但那时候人们不懂这些,人们继承了祖祖辈辈的精神衣钵,相信鬼神是真实存在,这就是迷信活动流行的基础。

这里说的迷信,是把念经、放焰口、节日烧纸钱敬亡人等排除在外的,它们虽然也属于广义的迷信,却和民俗紧密联系在一起,至今还在老家农村盛行。如果批判这些,就是“在众人头上撂瓦”,会引发众怒,影响安定团结。所以还是免谈为佳。

我说的迷信行为,主要有以下几种。

说“夜摸子”害小孩。

“夜摸子”究竟是什么鬼,大人也说不清楚。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经常听说,某某女人的伢子,昨天夜里被“夜摸子”摸去了。准确地说,是魂魄被摸走了,肉体还在,只是嘴唇、脸皮或者浑身皮肤乌青。“夜摸子”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有人说,它是黑的,有翅膀,一闪就从门缝、窗户缝飞走了。我先还猜测这是“蝙蝠鬼”。但好奇的人追问几句,说的人就语焉不详了。显然她在说幻觉和想象中的鬼怪,根本就没有亲眼看见。我懂点生理常识以后才明白,那些被所谓“夜摸子”摸走灵魂的孩子,不过是窒息而亡。原因是大人太困,或者没带过幼儿,粗手笨脚,加之白天太累,夜晚睡得太沉,失去警觉,压住了孩子,或者被褥、衣服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夜摸子”致死的小孩大多是新生儿、几个月大的幼儿,也能说明这一点。

为“夜啼郎”贴帖子求平安。

前几年我在农村还见到过这样的帖子,是用32开大小的红纸片,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贴在靠路边的大树、电线杆、墙壁上的醒目处。识字的行人经过,难免顺便“做好事”,读上一遍再离开。这可能起源于宋代的道经《三皇内密文》,其中有一段说:一切小灵都属于精魅,有一女叉精,形状如粗恶妇人,著青衣,于夜内多附着小儿腹内,以盗小儿之魂魄,令小儿夜啼。

过去,大概是请道士画符镇压精魅的;后来道士越来越少,乡村几乎没有了,人们只好用普通帖子代替了,用意不过是借助众人的阳气,弥补小孩的不足。据说鬼都是阴物,碰上阳气足的人它是无可奈何的。

为受惊的孩子“叫魂”。

成年后在书本和影视节目里看见的“叫魂”,有的是站在屋顶上,拿着白幡挥动、叫唤,有的是用站立铜钱、嘴里念叨的办法,我们村里叫法却是,一人站在堂屋门口发问:“某某吓了家来啦?”一人站在卧室门口答应:“家来了!”如是反复几十次,成百上千次,最后焚烧纸钱,祈求、感谢祖宗魂灵、各路神仙保佑。

“出汤气”治病。

“汤”者,无意碰上、冲撞的意思;“气”者,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之谓也!为什么不直接说“汤鬼”呢?我没有调查过,猜想是怕鬼神不高兴,只好用隐喻、指代法避讳。凡是伤风感冒、头疼脑热、扭了腰、崴了脚,百种疑难杂症,一时不见好的,或者医生治疗暂未见效的,都可以认定是“汤气”,根由是病人做错了什么事,作了什么孽,得罪了亡人魂灵或者孤魂野鬼。“治病必求其本”,那么,先要查明“作案”鬼是谁,然后才好烧纸钱赔礼道歉。查找办法是,妇女(没有见过男人)拿一只碗装半碗水,放在地上,再取一双筷子,人蹲着,将筷子并拢靠碗底中间站立,一只手扶持筷子,一只手操碗里的水淋在筷子顶端,一边依次叫着各位祖宗、亲戚乃至左邻右舍亡人、孤魂野鬼的称呼,并且随时松手,看筷子能不能站住,叫到谁筷子恰好站住时,就算查明了“真凶”,于是拿一些纸钱写上该亡人的名字烧化,表示这笔钱是专门送给它的,别的鬼不得抢夺。

“做关目”治病。

“做关目”跟“出汤气”的区别是,后者要找出“真凶”,前者不需要,另外“出汤气”就那种固定形式,“关目”却五花八门。我二哥患“老鼠拱”(腹股沟淋巴结肿大),疼痛难以行走,远房堂哥学荣就给他做过“关目”。二哥扶着一条板凳,挪到他家门口,他取一碗水,拿一把菜刀,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用菜刀在碗水里划一个十字,然后喝一口水,对着二哥裸露的患处猛然喷去,“关目”就结束了。我大哥患“痄腮”,也请他做过“关目”,但不用水而用浓墨,前半截方法程序同治疗“老鼠拱”差不多,最后拿毛笔蘸上墨汁涂在患处即可。这还有点科学根据,因老墨是一种中药,能清热凉血解毒。现在的普通墨水跟老墨成分有别,药用价值很小了。

那时,凡是不知道原因的病,一律都可以归罪于凶神恶鬼。

比如“捣马叉”,认为是人踩了坟墓,或者在别处得罪了什么鬼神,被恶鬼拿一种叉子,戳中了人的身体某一部位,这个部位就发作疼痛,必须“做关目”解除。我的表哥10岁左右得了急腹症,就是被这样耽搁,送了小命的!

遭“鬼风”。其实是面神经麻痹,中医叫面瘫,主要症状是口眼歪斜,乡亲们说这是鬼风吹的。鬼怕桃木,所以可用桃树枝钩治疗。这也是“做关目”。80年代,我在一个农村卫生院做中医,就见一中年女面瘫患者,是嘴里钩着桃树枝钩到医院就医的。

“鬼摸头”。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头上出现了一块光板,圆形,椭圆形都有。假如满头暴秃,成了葫芦,寸草不生,就是“鬼剃头”了。头发没有失踪,落在枕头上呢!这不能不让人吃惊、害怕,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断定,只有鬼才干得出来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鬼事”。

“关亡”跟死者对话。“关亡”跟上述迷信活动的区别是,必须有职业半职业性人员主持。这些人属于巫婆、神汉之列,是实行“有偿服务”的。他们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猜摩人心,而且具备极高的表演才能,否则会漏洞百出,让人不信。人们找他们“关亡”,一般都是为儿女了解阴间父母或者其他亲人的“生活”状况,为生病的成年人、老年人查问病因与吉凶。人们相信他们是特殊的“公关人士”,能在阳世和阴间来去自由,能贿赂鬼官,“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帮助活人和死鬼解决需要解决的难题。唯一的要求是,活人要舍得钱财。我的两位嫂子,村里其他中老年妇女,都曾经是“关亡”的铁粉,每次“关亡”回家,总要夸赞这个人怎么灵验,那个人如何灵光。

的确,“道行”很深的“关亡”者,一见主顾进门,就能猜到他们为谁而来,为何事而来;交谈之间,能迅速抓住来人泄漏的信息,巧妙地套话,很快掌握来人的动机、心理,猜到他们欲言又止的内容,探测到他们的家庭概况。如果来人脸色有异,他(她)会立刻随机应变。反正来“关亡”的人颠来倒去就为那么几件事,可以用烂熟于心的套路蒙骗、欺骗。至于他们的灵魂“下去”带鬼的过程,无非是打几个呵气,然后沉沉睡去,过一会儿伸个大懒腰,或者怪叫一声,表示被“关”的死鬼已经附体,从阴间“上来”了。接着就按照这死鬼的身份说话,叫着主顾与鬼魂相应的称呼,然后嘘寒问暖,或者涕泗横流,或者喊冤叫屈,或者诉苦说累。来人此刻往往已如身临其境,仿佛目睹亲人复活,忍不住泪流满面,或对亡人宽慰,或为自己辩解,或就将功补过表态,或介绍死鬼死后的家庭新面貌。到了这一步,“关亡”差不多就算大功告成了。“关亡”回来的人,免不了夸赞说,连某某生前的声音都像,一“上来”就喊冷也很对景,因为当初丧事的确匆忙,没有来得及为死者做棉衣,而今得补做一套,请和尚念经,再把棉衣烧化。事后再去“关亡”一次,问问死鬼,是不是收到棉衣了。

最后,“关亡”者捏着来人心甘情愿付出的丰厚酬金,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骂:“呆子又送一次钱来!”他们是听不见的。

当然,也有的关亡婆汉初入道或不够机灵,一味利欲熏心,不勤学苦练,不等“业务”娴熟就仓促上阵,以致破绽百出,引发主顾不满。但这个不满主要是针对关亡者的,并不足以动摇主顾对鬼神的信仰。

把子虚乌有的事情搞得煞有介事,的确非常可笑,而当事人却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即使在今天,在偏远地区,在科学之光照不到的地方,这些荒唐可笑又害人害己的闹剧仍然在上演着呢!

迷信出于无知,这是不错的。但有人认为,只要科学文化高度发展了,这些迷信自然就消亡了,却也未必。有些高知照样迷信、照样崇拜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所谓“气功大师”、“风水大师”有许多五体投地的精英徒弟,近年还有某些为人师表的单位请阴阳师看风水,有人甚至拿量子现象推测魂灵可能存在,就是例子。

这些人就是比农村文盲的迷信档次稍高一些而已,可悲可笑并无两样。比农民厉害的是,他们能一呼百应地影响和戕害群众心灵,能把迷信这个丑汉打扮成“科学”美女,能巧舌如簧地反驳批评者:宇宙很奇妙很深奥,你不了解的东西不等于没有,你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于是你只能哑口无言。

人对自身、对大自然永远没有完全彻底了解的时候,对现实难题包括疾病也不可能完全克服,新难题还会层出不穷,人解释不了,对付不了,就会怀疑鬼神作祟,相信有神秘的力量存在,迷信也就永远有市场,那些上演了几千年的闹剧、悲剧,就将照葫芦画瓢或者改头换面地继续演下去。

2018、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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