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那惊心动魂的一幕,至今一回想还历历在目。
事前一年,小队里从天长县买回来一条小牡牛。养牛老倌义周大爷摸过它的牙口,说这牛还小。但它个子挺大,养得很壮实,性子很野,于是,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狼”。大爷说,不出一年,它就顶用了。
果然,养了半年多,它就能拉犁耕田,比起原先的那条老牝牛,力气大得多,往往带着犁直奔,把扶犁的义周大爷撵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爷不得不常常把犁梢抬起,使铲头深深地插入土里,来抑制它的狂野。
它像个浑身是气力的毛头小伙子,不耗尽精力就难以安宁。顶讨厌的是,它的雄性器官日趋成熟,情窦渐开,见到牝牛就躁动不安,后来竟至挣脱缰绳,冲向对方,欲行非礼,好几次耕田耕得好好的,突然欢叫着跃起,拖着犁冲向远处的牝牛,把猝不及防的义周大爷摔个大斤斗。
大爷说,对这个“胡淘子”,只有骟了才有得安稳。骟过之后,性子会柔和些,个子还能发一发,力气也要大些。这个我们就不懂了,只觉得奇怪,听说做太监的割了卵子,就是一副奶奶相,手无缚鸡之力,牛为什么相反呢?当然这不是小孩子家需要弄明白的事,且去看热闹就是了。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阳光灿烂。“大狼”被拴在场边的桩上悠闲地吃草,将要发生的事,这家伙是毫无预料的。
公社兽医站的袁兽医被请来了。他是一个三十大几的男子汉,中等身材,脸膛黑里透红,体格健壮,看上去就是一把好手。他只带了一只小药箱,别无长物。只听他跟大人们叽咕说:“跑马骟好,刀口长得快,不伤牛。”
义周大爷说:“好是好,就怕‘大狼’调皮,不听话,弄不好你还要吃它的苦,它的性子我是摸的透熟。”老袁瞟了一眼“大狼”轻蔑地说:“没事,吃不了人。”
几个体形彪悍的男子汉来做帮手,在袁医生的指挥下着手做准备工作。
这时,“大狼”见众人闹哄哄的,开始警觉起来,不时瞪着大眼瞧瞧这边。
其实准备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场边钉下两根相距五、六尺远的大桩,与牛等高;再找两条粗麻绳,一根细麻绳备用。老袁就拿出一把消过毒的手术刀、几粒药棉球而已。不一会就收拾停当了。
于是,正场戏开始了。
义周大爷把“大狼”哄着牵过来,靠近木桩,旁边早已准备好粗麻绳的男子汉,在它的前肢前面,后肢后面各拦一道绳箍,绕在桩上,抓住绳头不放,也不打结;另外两人站在牛的另一侧挟持。又两个男子汉用细麻绳将牛嘴绕了几道,用小棒别住,紧紧抓牢,又各抓住它一只角,防它撒野角人。“大狼”醒悟过来,企图挣扎,已经难以动弹。
这时,袁医生已洗净了手,站到牛后,伸手麻利地将它的阴囊旋转了几下,使阴囊根部绞成粗缆绳一般,大概是为了压迫血管和神经,以止血止痛吧。“大狼”略挣扎了几下。也许囊根的疼痛很快过去了,便不再乱挣。就在这刻儿,老袁左手握住阴囊,同时绷紧朝外的囊皮,右手接过药棉球在选定的两个部位擦了几下,丢了药棉,便接过刀去。这刀约四寸来长,一端是斜铲形刀锋,约半寸宽,一端成钩状,通体银亮。他捏住刀大声说:“站闲的让开些;抓绳头的注意,我一声喊‘松’,你们就快快松开绳头,人让到一边去。”说是迟,那是快,他飞快地一刀切开一侧的囊皮,左手随即用力一挤,鸡蛋大的白生生的睾丸便冒出来。他含住刀,右手用力一摘,随手向后扔了出去,然后重复一遍这一系列动作,把另一侧的睾丸也摘除了。这过程快得如同变戏法,让人眼花缭乱。
此刻,他左手仍然紧抓不放,右手扔下刀子,搭在左手上,牢牢握住,便大喝一声“松绳!”绳子松脱了,所有帮忙的都急避一边。“大狼”在遭第一刀时就狠命地挣扎起来,这时恰如脱缰的野马向前狂奔。
只见袁医生将双脚一踮,身子一耸,两膝已分别抵在它的后胯上,只有双手如生根一般不动,人随着负痛前冲的“大狼”上下颠簸。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替袁医生捏把汗。
那“大狼”在空旷的大场上一路狂奔蹦跳,企图把疼痛和袁医生一起甩开。但畜牲毕竟是畜牲,终究要被人的勇敢和智慧征服。拼命奔了几圈之后,这个变成了太监的家伙终于累得不行,腿脚渐渐慢下来。
于是,喘息不已的袁医生落到地上,又跟着走了一会儿,才叫义周大爷抓住牛鼻子近处的缰绳,他慢慢地松开两手。看看两处刀口,只有少量渗血,便轻松地抹了一把汗,笑道:“行了,再蹓蹓,一个礼拜不要下水,就没事了。”
有人担心地问:“刀口不绞不会裂开来吗?”
“不会。绞起来口子反而愈合得慢;再说拆线还要费一回事。”说着洗了手,把手术刀收好,一口气喝干了一碗白开水,就背起了那只不起眼的小药箱,跟大伙告别。
1996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