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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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当然是住人的，但它不仅仅住人，还住着许多野生、寄生小动物。
我小时候，老屋里外，除了有跟人关系非常紧密的虱子、跳蚤、臭虫等寄生虫，还有蟑螂、蓑衣虫、鼠妇、蜘蛛、地鳖虫、蜈蚣、蚂蚁、白蚁、苍蝇、蚊子、老鼠、蛇、癞蛤蟆、壁虎、马蜂、蜜蜂、罗汉蜂、麻雀等等。
苍蝇、蚊子是不速之客，来来去去很自由。冬天就隐匿不见。
马蜂、蜜蜂、罗汉蜂、麻雀虽然是常住客，却在屋外造窝巢。黑胖的罗汉蜂在竹椽子上锥一个孩子大拇指粗的眼安家。马蜂在椽子外面建巢，达到碗口大，住上百只马蜂，就让人害怕了。小蜜蜂是善良可欺的，有时候它会在外墙1米多高处钻一个小孩小手指粗的洞做窝。麻雀是破坏分子，专门在屋面或者檐口打洞，深的有30到40厘米，在里面躲避风雨严寒，生儿育女。
其余的小家伙都会跟人住一个房间。它们裂土分封，各有自己的领地。
蟑螂藏身锅屋的阴暗角落。
鼠妇经常跟蓑衣虫即马陆争地盘，平时在地面，暑热天上屋“望”。
蜘蛛把网结在在屋梁角落、墙壁旮旯。农家每年腊月需要“掸尘”，除了掸烟灰，就是清除蜘蛛网。
蚂蚁屋内、屋外都有，两个部族井水不犯河水。它们住在灶台或者墙壁缝隙、墙壁与地面之间的孔洞里。
壁虎，顾名思义，是墙壁上的“虎”，它的房间应该也在墙壁缝隙里。
地鳖虫只生活在灶门后的地面，放烧草的位置，成年累月堆积的草屑、灰土当中。这种草屑灰土，经常堆有10多厘米厚，拿火叉随便一拨拉，就能看见暗红色、黑色的、小甲鱼一般扁圆的爬虫，慌慌张张地逃跑，小的只有豌豆大，大的跟一分钱硬币差不多。它们对人无害，反而有益，跟壁虎、蜈蚣、蟾蜍一样能做药。
蜈蚣是隐身大侠，平时跟它很难碰面，往往拆墙才能见到。
蛇则见风使舵，那里安全、方便捕猎，就在那里存身。在屋内一般是吃掉一窝老鼠，然后占洞久住。跟蛇比，老鼠就显得很可怜了。当然，蛇多数是在正房外面的杂物间、披屋、仓库里安家。
跟人同住的动物们还形成一个食物链：蛇吃老鼠、壁虎，壁虎吃蜘蛛、苍蝇、蚊子，蜘蛛也吃苍蝇、蚊子，蚊子跟虱子、跳蚤、臭虫一样，吃人血，人饿急了也吃蛇和老鼠。饥荒年代，我看见一位远房伯父华周吃过蛇，但那是在野外捉的。小伙伴传说，蛇被剥皮，剁成段子，放进锅里烧煮，段子不服气，还会一个个站起来，挺吓人。我就是想去看看，这是不是真的，结果没敢进门，只在门口看他吃蛇段子，吃得有滋有味，吮吸有声。
动物们也许会想，你们人能住的屋子，我们为什么不能住？你们何必那么小气呢？“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多好！
但人肯定不这么想。我就不这么想。那时我对有些小动物很恶嫌。
苍蝇、蚊子、老鼠，是四害之中的三害，坏处不用说了，对它们能灭则灭，从不留情。
看见蟑螂、蓑衣虫、壁虎之类，也非判它们的死刑不可，只是除恶难尽，不得不容忍它们同屋居住。
蛇是让人怕的家伙。其实，家里一般不会有毒蛇，只有赤链蛇、乌蛇。有一年夏天，我在院子东南角的披屋里清理菜籽秸壳，发现两条乌蛇（俗称虎儿蛇），都有1米多长，见了我急忙朝菜籽壳堆里钻。家乡有句俗语说：见蛇不打是歹人。我当然不想做“歹人”，于是连忙用草叉翻出蛇来，拦腰戳住。它还扭动不停，被我扔进了50米外的河里，不知道它们能否死里逃生。
有一次，邻居小伙伴永才发现一条蛇，是秃尾巴，钻进了他家床肚的洞里，说还能听见它“啯啯、啯啯”地叫。我去仔细听了一会，似有若无。一次，我听郭木匠家老三谈过，一天晚上他在洗澡，突然从屋梁上掉下一条蛇，正好落在澡盆里，虽然没被它咬着，吓得可不轻。我估计那条蛇爬上屋梁捉老鼠，不小心失足了。
蚊子吃人血，苍蝇、蟑螂传播细菌，人当然跟它们不共戴屋。蛇太瘆人吓人，人要消灭它们也情有可原。麻雀破坏房屋，应该驱逐，不应该赶尽杀绝，因为它对人也有好处。大人们却曾经一度把麻雀当四害中的一害，全国动员下死手去灭它，后来知道错了，才放它一马。但我小时候既不懂麻雀的好，也没那么仁慈，经常跟伙伴们晚上带着手电筒，梯子，掏檐口的麻雀窝，连小蛋、雏儿也不放过。
马蜂会蜇人，我对付它更不会手软。但总是在它们只有小两口，刚刚做一个麻雀蛋大的小巢，而两口子又外出时，轻轻巧巧地去将小巢摘除，只要接连两三回，它们就再不来了。
小蜜蜂本来对人有益无害，我却喜欢恶作剧，瞅准了它钻进墙洞，就折一根小树枝去掏它，听见它在小洞深处“吟吟”地叫，声音明显无助、凄凉、悲惨，我也没生出一点恻隐之心，直到将半死不活的它掏出来，去喂了蚂蚁才停手。有时候嫌掏洞麻烦，干脆用土块、瓦片、树枝之类硬物将洞口堵死。这纯粹是使坏，现在想起来很愧疚。
谁给我任意玩弄、处死它们的权力呢？没有，我没有这个权力。在造物面前生命是平等的。
本来，大地也属于人跟这些野生小动物所共有的，人却不需要征得它们的同意，就占了这块地方，盖起了房屋，匡起了院子，然后容不得野生动物在这里生存，这是不是有些蛮横、霸道？
人根据自己不完全正确的价值观作判断，这些野生动物是不是“有用”，只要认为“无用”，不管它们有害无害，一概消灭之而后快。
家养动物，鸡鸭鹅猪羊等，虽然最终逃不脱做人口中食的宿命，它们活着的时候却并不比野生小动物卫生，包括猫狗，只因为“有用”，所以就被人精心豢养。它们身上和排泄物的气味超过野生小动物千百倍，人却不怎么恶嫌。这是典型的双重标准。
我家在院子披屋里就养过鸭子、山羊，在小屋养过猪。我当兵在安徽，一次拉练住农家，有猪经常跑到地铺边闻人味，就差下口“啃西瓜”。一天，班长清早起来穿解放鞋，发觉里面一肚子水，闻闻有骚味，才知道是老猪玩的恶作剧。
2018、5、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