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场雨

听雨，在寒秋，在夜里。暖暖的屋，一卷书，一盏茶，静静地。听着窗外那冷雨敲着窗，幸福就如花香一般氤氲开来。这无疑是件很惬意的事。

淋雨，就意味着没有了四墙的庇护，裸露在风雨中，个中滋味那可就一言难尽了。

回首一路走过来的沧桑岁月，沟沟坎坎，风风雨雨。回味曾经淋过的一些雨，恰如细斟慢饮的一杯咖啡，深深的苦，却萦着一抹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甜。

犹记的，那年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师范毕业不久，在乡镇中学教书。记得那是一个周末，那日的心情，恰似当日头顶上的天空，阴云密布，拧一把，就会滴滴答答落下雨来。回望那三两个月来，自己就像一头老黄牛，每日埋头于耕种真知的田间地头。起早贪黑，披星戴月。除了备课上课，改作业，还把午休课余的零碎时间利用起来，盯着学生做练习，改错题，答疑解惑，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一口。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一心盼着自己的学生，在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中一战夺魁，自己也能在亲朋好友面前自豪一把。结果呢，丰收的果香一丝没闻着，那事与愿违的苦果却狠狠地砸了过来。期中成绩一出，傻眼了。比起其他几个平行班，我班的优秀生数遥遥领先，但班里的平均分却低的刺目。尤其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学生，几乎答的是零分卷子。那个刚刚踏上三尺讲台的自己，一心求胜，结果却因这几个不争气的学生，化成了泡影。满腔的失落迅即燃成了熊熊怒火，气鼓鼓地奔向教室，冲着后面那几个仍在说笑不觉羞耻的零分学生，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直到他们把头沉沉地低下去，直到放学铃声响起，这才悻悻出了教室，垂头丧气地蹬上单车，往十里外的家赶去。

没走出几里路，天忽地黑下来了。心想，坏了，要下雨了。不巧的是光顾着和学生发火，忘记带雨具了，只能闷着头拼力向前蹬着车。没能走多远，一道闪电划破黑空，紧接着是震耳的雷声和如注的大雨。脚下松软的土路一会儿便泥泞难行了。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衣服已经淋透了，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好在是初秋，还不算很冷，只能硬着头皮推车前行。不一会儿，车轱辘上就挂满那粘乎乎的烂泥，车再也推不动了。只得停下来寻根木棍，用力将泥巴拨弄下来，又接着向前推……几番下来，身心俱疲，汗水和着雨水，从头上脸上直往下淌……骆驼祥子雨中拉洋车大概也就是这幅模样吧，兴许比这情况要好一些，起码大北平城没有乡间这泥泞不堪的土路……正寻思着，咦，怎么车推起来变的轻松了，我回头一看，愣住了，一个湿漉漉的瘦小身影正弯腰帮我推着车，我心里立即涌起一股暖流。我望向他，他停下手，显得手足无措。眼睛羞怯地躲闪着，不敢看我。他是我的学生，坐在最后排的一个零分学生，一个总是蓬头垢面衣衫邋遢的学生。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学习因为迟到因为不讲卫生等等当众批评过他。

我冲他笑笑，说，喜龙，谢谢你了。你家是前边那村吗？你每天走路去上学吗？也许是因为学生目睹了老师柔弱的一面，亦或是老师的话语里失了那居高临下的骄横，我的学生慢慢变得活泼，健谈了。风雨中，一师一生，一前一后，一起推着车，拉着家常。我也慢慢了解我这个学生了。母亲早逝，父亲外出打工，家中留下几个弟妹，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他稚嫩的肩膀早早担起了家庭的重负。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瓶，很不是个滋味。我开始悔恨自己的自私，虚荣，粗心，一门心思撵着学生去考好成绩，却不曾用心关注过这些学困生。只是急功近利地，对他们一味地挑剔，嫌弃，横加指责，却不曾想到他们不堪的背后，承受着多少生活的风雨和磨难。我这个做老师的，除了冷眼苛责，何曾去走近他们，了解她们，倾听一下他们的心声啊！我由衷地疼惜起自己的学生，生活已是那么的不易，却依然保持着一份善良和担当。

雨已经停下来了，那段最泥泞难行的路，是我的学生帮我一起走过来了。他也已经到了家。我还要继续赶路，我踏上了前面那条柏油路，被雨水冲刷后，在雨后斜阳的辉映下，那条通向回家的路显得那么的平阔和光洁，一如我刚刚被刷洗过的心……

后来，很神奇的，这个雨天，这个学生，却已住进我的心里，扎下了很深的根。只要一走进教室，踏上讲台，那很深的根便冒出芽，生出葳蕤的枝叶。我不光看到教室里那些优秀的学生，更看到蜷在角落里的，一个个卑怯无助的学困生。我把更多的爱和耐心投射在他们身上，只要看到他们一点点改变，一点点进步，愈来愈自信快乐起来，我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畅。

寒来暑往，我的教学生涯也已二十几个春秋了，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有的已经步入中年，有的还很年轻，有的正跋涉在求学的路上。走在街上，时常会遇到一些学生，见了我，他们总是亲亲热热凑过来，一声声地喊着老师，甚至拉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聊起曾经的一些事，一些人。学生们面貌变化很大，很多都认不得了。他们其中很多没有考入大学，留在了家乡，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但从他们轻快的步伐，阳光的笑脸里，已然触摸到他们幸福的生活。后来，遇到一个和喜龙同村的学生，了解到喜龙生活的也很好，有一儿一女，自己种着好几个大棚，忙不过来时还雇人帮着干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知怎地，每次和学生相遇，相谈甚是欢悦。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窗，一下子豁亮起来。仿佛看到那向阳而生的花木，遨游云天的飞鸟。教育是双向的，今天你把爱和心血捧给了学生，有朝一日，学生会把一棵结着累累硕果的大树栽在你的心里，清香四溢，分外宜人。

半生走来，历经风雨无数。经过细雨，历过滂沱。狼狈过，酣畅过。但唯独年轻时，遇到的那场雨，雨中那一师一生，齐力推着车，唠着家常……宛如儿时乡间的老屋，晨曦晚照里，袅袅升腾起一缕缕炊烟，是那般的轻柔美好，永远萦绕在心间……

 2020.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