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远不近处看你

那天，风和日丽，和朋友相约着来到城外小河边游玩。河水清清，河畔柳荫匝地。河面不远处有几只小野鸭在嬉戏。钓鱼的人很多，沿着河岸一字排开，长长短短的鱼竿起起落落，不时有鱼儿上钩，高高悬起的鱼竿顶端，鳞光闪闪，煞是好看。

朋友指着小河対岸，你看，那边有条羊肠小路，看着挺幽静的，要不咱们去走走。我望过去，的确，那里确有一条小路，路面显得很白净，依傍着小河，弯弯曲曲伸向了远方。更喜人的，是那边河畔生长着一丛丛芦苇，绿汪汪的，白色的芦花迎风飘舞。心想，到了那边，看样子可以多拍几张照片了。

当我们绕过小河，来到那条小路边，却踌躇了。只见路面上满是沙砾，还有深深浅浅的车辙，像一道道风干的伤疤，小路漫步的热情瞬间冷却了。我们最终没有踏上这条小路，遗憾地离开了，那美丽的芦苇丛也成了一个难以触摸的梦。

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戏，迅哥儿和他几个乡下小伙伴几经周折，最后才被大人们允许去赵庄看戏。迅哥当时那紧绷着的心忽地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小伙伴们驾着船，飞一般向着赵庄驶去了。他们那急于看戏的迫切心情，溢于言外。渐近赵庄时，看见戏台模胡在远处的月夜里，便疑心是画上见过的仙境。等真的置身在戏台之下，台上演员的形貌声色清晰地可见可闻时，却很快倦了，厌了，开始争嚷着返航了。一离开赵庄，再回望戏台，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飘渺的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迅哥眼里的戏台，和我们想走的那条小路，多么的相似呀！在不远不近处，它们都生出了那诱人的美，一旦走近了，却又生出嫌来。

凡此种种，何其多也。学校操场上，学生们在为即将到来的校庆演练队形。看过去，学生的姿态不一，有蹲有立。着装也不甚统一。队列看着很无序，失了章法。当时心下真替这次的活动捏一把汗。可后来呢，从航拍到的活动视频中，捕捉到了那令人惊叹的字符和青春灵动的美来，直叫人唏嘘不已。再有，从快手互联网之类媒介欣赏到的山河大川，美得呼之欲出，令人神往。等真的来到了，不消说，也是美的，却是一种点点碎碎的美，和隔着屏幕触摸到的那种磅礴大气浑然天成的美，有着无法释怀的迥异。可见，有了距离，视野就会变得开阔起来，才能见到那大气的美。反之，距离太近，看不到事物的全貌，美也会变的局促起来。

其实，从生长于田间的禾苗，也能窥其一斑。禾苗之间过密，相互就会拼力争夺身下那有限的养料和水分，结果都疲惫不堪，生的柔弱枯黄，果实寥寥。禾苗过疏，大把的阳光肥料涌过来，就像一个被全家上下宠溺的孩子，只顾着贪图享受，却把生命的意义丢在脑后，终是长成巨婴，空有一副好皮囊。只有那些疏密有致的禾苗，恰如教室里落座有序的学生，有各自学习成长的空间，相互成全，砥砺成长，最终都会结出累累的硕果。有一种叫做刺猬的小动物，想来都不陌生。它的胆子非常小，稍受碰触，便缩成一团。浑身那细细密密的刺，缺了些锋芒，有点纸老虎的味道。相传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两只小刺猬快冻僵了，于是决定相互偎依着来取暖。孰料身上那些刺被冻硬了，有了杀伤力，在相互依偎时，都把对方扎的伤痕累累，苦不堪言。后来它们调整了彼此间的距离，惊喜的发现，在不近不远处，既伤不到对方，也能相互取暖。就这样，在不即不离中，两只小刺猬安适温馨的度过了寒冷的冬天。

话说回来，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人与人之间也需要适宜的距离，每一个灵魂都需要一个安静的处所来安放。太近了，慢慢会有一种类似高原的反应，气喘不上来，甚至会窒息。过疏了，又会感到被冷落的孤寂。只有不近不远，驻足凝望，就像两棵毗邻而居的大树，有各自生长的空间，思想的枝叶可以自由地向苍穹伸展。但两棵树的根底下，那深情的根系却已相互缱绻入骨，永不相离。这样的关系想必是我们每一个人渴望的样子，但真正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又有几何？

现实生活中，往往是爱上一个人，就希望对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只是外面的世界太大，太生动了，任谁都想走出去，看看那神秘多彩的世界。想让一个人朝朝暮暮枯守着你，一时一刻心无旁骛地念着你，你自己先掂量掂量，你自己能做的到吗？还有一些做母亲的，爱子心切，恨不得要成为孩子的贴身保姆，吃喝拉撒，都要经自己的手才放心。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要飞，你却求着他，拽着他，直至把孩子的翅膀折断，沾满鲜血的羽毛洒落一地才肯作罢。这样一来，你离着孩子却是近了，但心反而远了。当你老了，也许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孩子。但不要忘了，孩子还年轻，他的世界，不只有你，更有辽阔的天地要驰骋。

父母和孩子，应该是线和风筝的关系，父母只有把线一点点放出去，风筝才能高高升空。线抬头望风筝，舒展奔放；风筝俯身看你，灯火可亲。每一丝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思念的味道，也许这才是最为美好的距离吧！

很喜欢诗人顾城的几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是啊，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需要自由地呼吸，都渴望在灵魂深处开辟出一个精神家园。累了，苦了，烦了，就先停下来，到里面歇歇。或采菊东篱，或闲庭信步，抑或把生命释放于大地长天，远山沧海……静静地，一个人，不被打扰。你若真的爱他，可以悄悄躲在他家园的一隅看着他，不说话，默默地把他的喜哀装在心里，然后离开。

不远不近，相守相望，才是生命里最好的模样。

   20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