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处也能开出花来

一早去公园，正当脱下外套准备晨练时，手机一不小心从衣袋中滑出，跌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因为手机已老迈，早就生了买新舍旧的念头，所以也没太在意。朋友帮我捡起来，我接过一看，屏碎了。摁下电源键，屏亮了，心里暗喜，手机还能用。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更大的惊喜，只见屏碎之处，竟生出一丛银光闪闪的兰草来。手机底部右下角是兰草的根系，纤细的叶片从那里长长短短弯弯柔柔地伸将出来，煞是可爱。结果，我对这部垂垂老矣的手机竟生出几丝怜爱，不忍舍弃了。

这让我想起一种树，是立陶宛生长的一种叫做螺旋树的松树，树形奇特，弯弯曲曲的，别有一番风味。后来弄明白了，是因为这种树在幼年时长势过快，顶端幼芽显得过于柔弱，风雨来了，幼芽便不堪一击，全部毁掉。之后螺旋树便生长出许多侧芽来顶替，渐渐就长成惹人喜爱的弯弯扭扭的螺旋树。

自然界这种绝处生奇的现象并不罕见。已经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老树，捱过了寒冬，在春风暖阳的轻抚下，那佝偻的残躯上，竟也冒出几粒饱胀的嫩芽，之后还开了花，待到秋风声起，淡淡的果香便也会氤氲开来。沧桑残缺的生命托举着那新生的希望，看着看着，不由地从心底升腾起了一股力量。

新疆靠近鸣沙山处的木垒胡杨林，更是令人震撼。走进胡杨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原始的气息，让人感受到一种原始生命的律动。胡杨林自古有“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之誉。胡杨林即使死去，依然是铁骨铮铮，神采依旧。或鲲鹏展翅，或骏马扬蹄，或仙翁醉卧，或少女望月……简直是一座天然艺术宫殿。特别是秋风乍起，胡杨林全身染上了一层金色，太阳似乎把所有的精华馈赠给了它们。那金黄的颜色不含半点杂质，黄的热烈，黄的炫目。一片片落叶如一只只金蝴蝶，在空中旋舞着，最后都乖巧地卧伏在胡杨脚下，酣然梦去。此情此景，没有半点颓靡，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置身在春阳下，花树灿然，落英缤纷，美得几乎忘却凡尘，美得让人湿了眼眶，内心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堆叠起对生命的热望和憧憬。

是啊，完美无缺固然很美，但大千世界更会因一分残缺甚为动人。谁能说黎明前黑空上的半钩残月不美呢？谁又能说冷雨中摇曳在霜枝上的花瓣不美呢？ 水桶破损了，却也滋润了沿路的花草；星辰陨落了，却能划出流星的璀璨；花叶凋零了，更是化成了那肥沃的春泥。所以说，残缺也是一种美，美得更有深度，更有味道。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连古代那个“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的美女西施，木屐下竟也藏着一对天足，不过这丝毫伤及不到她的美丽，如若白璧微瑕，甚至多情的夫差还特意为她建造了一个响屐廊呢。那享誉四海的断臂维纳斯，却是爱与美的化身。她没有双臂，但魅力无穷。不知有多少雕塑家曾经试图给她安上两只玉臂，意欲使她更加完美。其结果呢？貌似完美的维纳斯却失去了断臂维纳斯当初的神韵。维纳斯的美来源于她的内在，也来自于她的残缺。透过她迷人的微笑，坚定的眼神，我们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当时古代人民的生活，犹如置身在源远流长的希腊神话之中。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北京城里的圆明园，它曾经是我国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辉煌灿烂，空前绝后。在遭受八国联军洗劫并付之一炬后，剩下的只有千疮百孔，断壁残垣。但直到现在，我们并没有去修复它，没有去还原它昔时的风采。我们就是想要留住这份残缺，让我们的每一个炎黄子孙，都能从这片废墟中受到震撼，都能在那抑郁难平的心田里，深深埋下一颗振兴中华的种子。

记得安妮宝贝曾说：人的生命应该是丰盈而有缺陷的，缺陷是灵魂的出口。所言极是。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个身残志坚的有识之士，他们面对残缺，不气不馁，用青春热血和智慧，谱写出一曲曲动人心魄的人生乐章。众所周知的盲聋哑美国作家海伦凯勒，凭着坚持、坚持、再坚持的一股韧劲儿，凭着活着，就要把爱奉献给人间的美好信念，她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每天坚持学习十个小时，终是考上哈佛大学，并创作出版了影响儿童一生的《假如只有三天》一书。还有那个高喊着要扼住命运喉咙的贝多芬，在不幸失聪后，凭着对音乐超乎寻常的感受力，凭着不向命运低头的执着，谱写并演奏了《命运交响曲》，震惊了世人。另外，当代左手大师费新我，因突患腕关节结核，右手病残，他凭着顽强的毅力和智慧，苦练左手书法，终于在中国书坛上脱颖而出，独领风骚。其隶书古拙朴茂，楷书敦厚，行草不受羁绊，参以画意，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音乐感，连启功大师都加以称道：新翁左臂新生面，单势分情韵更长。还有因病瘫痪，轮椅上进行创作的史铁声，品读他写的《我与地坛》，能体味出一种人生的泰然和对生死的参悟……他们就像是一颗颗灿灿的火种，一声声震耳的春雷，不知点亮了多少至暗的心空，震醒了多少迷茫的魂魄。

大家是否注意到了，一度被人们追捧的苹果手机，它的标识图案却是一枚残缺的苹果，仿佛被一个顽皮的小天使偷偷咬了一口。那小小的咬痕处，似乎向外流淌着生生不息的甜蜜，汩汩地透过指尖流向每一个客户的心里。商家其用心可谓深矣，其智慧也可见一斑，他们深谙恰到好处的残缺，却会给客户带去峰回路转的惊喜。就像散佚大半的《山海经》，仅存四卷的《浮生六记》，因为残缺，才会给后人留下天高地阔的想象空间，才会激起人们对古代中下层知识分子探寻的热情。若不是柯南·道尔的猝然离世，《福尔摩斯》因此断稿，哪会有后世春笋般涌出来的续写篇章，正是有了这份残缺，才使的《福尔摩斯》有了不一样的魔力，才有了一代代人小心翼翼的呵护和关注。

因此，我们应当接受自然界的不完美，接受生活和生命的不完美。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残缺的躯壳里，往往包裹着睿智的灵魂。学会呵护这份不完美，待之以时，残缺处也会开出花来，那沁人的芬芳会弥漫在时光的路上，染香我们每一个行走在季节里的人。

   20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