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

自习课上。

教室里静悄悄的。窗外是一片忘情地蝉唱。

这时，角落里竖起了一只手。正在讲台前批改作业的王老师瞟了一眼，眉头不由地蹙紧了。

“张林，你有什么事？”

那个学生蹭地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大声问：“老师，我能睡觉吗？”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哗然，窗外的蝉也似乎听到了，惊得住了歌。

王老师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声色未动，做了个手势，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然后慢条斯理却不容争辩地开了口：“可以呀，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送过一张床来，睡觉就得像个睡觉的样子，不能凑合。”

那个叫张林的学生一听，蔫了，讪讪地缩回身去。

王老师也不再理会，环视了一下班里的学生，学生们都埋着头，似乎全在专心地学习，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回到座位上批起了作业。教室里的空气变得凝重了，蝉声仿佛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其实，身为班主任的王老师，心里跟明镜似的，看似这一潭静水的教室里，却是暗潮涌动。你只要偷眼一瞥，就会看到那几个被老师分散四方的捣蛋分子，正淋漓尽致地上演着一出出精彩纷呈的哑剧。他们桌面上几乎是空的。即便搁着几本书，也总是合着的，更是难以寻到笔的踪迹。他们的座椅上好像安着弹簧和轮子，身子一会高起来，一会矮下去。一会向左扭，一会又向右晃。一会仰着头望着屋顶，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似的。一会又俯下身，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起了圈圈。一个人玩着玩着就腻烦了。于是眼睛就开始滴溜溜地，四处探寻，瞅准机会，便敏捷地扫向盟友，很快，两道寂寞的眼神交织在了一起，一下子迸溅出了火花，眼神里荡漾着异样的神采，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空洞的面部表情也开始生动了，丰富了。你挤挤眉，我弄弄眼，你冲我伸伸舌头，我向你耸耸肩，或者同时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如果不是有惮于讲台上的老师，甚至还会在满屋头顶的天空上，鸿雁传书呢！

对于这些十三四岁，稚气未脱，却自以为是，全身生着反骨的学生，说实在话，老师是很头疼的。

但话说回来，班里学生大多还是明事理的，虽说偶尔也免不了调个皮，捣个乱，但一经老师劝导还是能够回到正轨的。

最让老师犯愁的，无非就是班里那几个不务正业上蹿下跳的学生。但可千万别小看了他们的数量，他们的战斗力杀伤力不可小视，能一顶十，顶百，甚至还有传染性。老师们绞尽脑汁，把心力智慧几乎全用在他们身上，其结果就好像是一场甘霖洒在沙漠上，一个鸡蛋碰在石头上，最后弄得个灰头土脸，无功而返。

就说那个叫张林的学生吧！是反骨生的最多最硬的一个。他那眼睛仿佛生来就是斜的，从不拿正眼看人，斜视的眼光里让人不寒而栗，充满了漠然和抗拒。他总是我行我素，任是谁也不放在眼里。每天踩着一双吱吱乱叫的运动鞋，很是招摇，进出教室如入无人之境。一张嘴里，很少有闲的时候，不是嚼着口香糖，就是夹枪带棒的骂骂咧咧，同学们大都是敢怒不敢言。

老师们便开始轮番上阵，一齐上阵，推心置腹，促膝长谈，情真意切，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去讲，其实说白了就是八个字：好好学习，遵规守纪。为师者，往往心比天高，也难怪，谁让自己担了个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大号呢！满脑子都在琢磨着如何在学生的心田里埋下一粒希望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于是乎便热情高涨地深耕细作，施肥浇水，呵护备至。结果呢？枉费了一番心血，连个芽也没冒出来。最后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方盐碱地，是飘不出那沁人心脾的花果香的。

老师难道就这么轻易缴械了吗？当然是不。最后亮出那杀手锏，约家长，建盟军。坦白说，家长的心里更急，不少家长早已是黔驴技穷了，眼巴巴地盼着孩子能得到高人指点，拨云见日。便一拍即合，和老师拧成了一股绳，一起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还别说，在这种内外夹攻下，几个捣蛋学生确实有所收敛，低眉顺眼了。可待硝烟散去，慢慢地又故态萌生，如醉似仙地梦着日子。

几番折腾下来，老师没咒念了，家长也寒了心。但义务教育还得继续着。其实深究起来，不只是老师家长烦，你耐下心来听他们倒倒，也是一肚子苦水啊。小学时，家长忙打工，忙生意，顾不上孩子的学习，他们就像脱缰野马一样，一年一年玩过来了，胸无点墨。到了中学，听老师讲课就像听天书一般，云里雾里的。日日枯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天天还得应付老师课代表催作业，隔三差五的还得挨老师训，家长罚，日子过得也是水深火热呀！当你问起他们有什么爱好，一脸的茫然；当你说起班上的哪些同学，参加了学校的书画小组，篮球小组，冰球小组什么的，他们却嗤之以鼻，一脸的不屑。当你问起他们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却是不约而同地答道，挣钱呗！有了钱能吃好喝好，走遍天下。读书有啥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连个工作也找不到。当你告诉他们，作为一个人，不能只追求物质，精神丰盈了才能真正获得幸福，他们脸上又堆满了不屑，好像在说，你真是个老古董！

原来，一颗心和一颗心，有时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哪怕你是春蚕是蜡烛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也是无济于事的。无论你怎么跋涉，怎么呼唤，也是到不了他们那个彼岸的。也许，假以时日，待他们历过风雨，穿过黑夜，一身疲惫，累累伤痕后，他们会懂的。可那时，岁月早已无情地霜染了他们的容颜和心灵，哪里还有路可回呀！

202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