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小偷

又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夜，李亮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那嘁嘁喳喳，指指点点，一声声指向他的清晰而又刺耳的小偷小偷的议论，像是有千万根钢针向他扎来，一团团的乌云将他罩住，他打了一个寒战，睡意全无，大睁着眼直到天亮。

他的噩梦，从近日大学同学正在发起的一次同学聚会开始的。毕业后，同学们各奔前程，一别经年。曾经校园生活的美好，如今回忆起来，像是现实职场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一汪清泉，令人耳目一新，心向往之。更像是一粒火星，一下子点燃了同学们压抑很久的激情，所以提议一出，响应热烈。接下几日，同学们便开始在微信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聚会的事宜。唯有李亮眉头紧锁，心怀忐忑，几乎夜夜噩梦不断。

事情还要追溯到十年前李亮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们宿舍的四个人，闲来无事，聚在一起，打起了麻将。那天老大手气出奇的好，连赢几局，钱包也鼓了起来。后来宿舍老二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是有急事，便乘坐出租车匆匆回家了。宿舍里剩下他们三个，三缺一，牌也玩不成了，当时天已不早，就先后睡下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风云突变，老大压在枕头底下的钱包不见了。宿舍里空气莫名紧张起来。四个人，一个是失主老大，一个是提前回家的老二，他没有作案时间。嫌疑人指向了李亮和老四。老四一听就炸了，一蹦三尺高，像是点着了的爆竹，噼里啪啦的火星从口里迸溅出来，你们竟敢怀疑我？你们也不想想，我家里什么情况，开着大公司呢，父母每月给我的零用钱，敞开花都花不完，就老大包里那点小钱，我会看的上？老四说的没错，宿舍里数他家条件最好，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衣食考究，浑身从里到外散发着优越感。那就只剩下李亮了，八道利刃般的目光射向了他，李亮脸涨的通红，倔强地梗着脖子，急得话都讲不利落了，反正我……我没偷钱，我家里虽说不……不富裕，但我也不会当小偷。

那谁是小偷呢？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千里倒不至于，可这事却偏偏落到学校领导耳朵里了。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宿舍里聚众赌博不说，而且还发生了盗窃事件，实在是太恶劣了。如果失窃事件查不清楚，四个人的毕业证就别想拿到手了。

四个人都蒙了。其中最急的是老二，他刚在外面应聘了一家公司，双方都很满意，他满心盼着拿下毕业证就奔赴工作岗位呢。这下可怎么办？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们之中，得有一个人站出来，顶了这个雷，那一切就云开雾散了。谁来顶呢？谁又能顶呢？谁会愿意在自己头上冠上小偷这个名号呢？老大老二都在嫌疑之外，老四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似乎和嫌疑水火不容。就只剩下李亮了，其实说白了，在大家的潜意识里，嫌疑人就应该是李亮，只是缺少证据罢了。他性情孤僻，家境又不好，生活中显得小气吝啬，平时也总爱占点小便宜……这样的人，很可能晚上玩牌输了钱，半夜趁舍友熟睡，把钱悄悄从枕头底下偷走了！

于是除李亮外，宿舍其他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把小偷锁定在李亮身上。他们思忖再三，最后派出平时和李亮关系比较好的老二，满载着糖衣炮弹，去攻克李亮这个堡垒。老二确实不负众望，表现不俗。打着感情牌，叫着好兄弟，左一个帮忙，又一个拜托，可谓是推心置腹，情真意切。最后，这份炽热的兄弟情，把李亮这个堡垒融化了。李亮被变成“小偷”后，他们宿舍四个人也都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

毕业后，李亮人间蒸发一样，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毕业十年来，他屏蔽了外界一切消息，没有再和大学同学有过任何联系。那道刻在他心底的伤痕依旧历历在目，隐隐作痛。他把整个身心全都扑在工作上，黄牛一样，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仿佛只有不停地工作，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自己曾经是个小偷的耻辱。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领导前段时间找他谈过话，说有一个晋升的机会，会考虑他的，让他做好准备。他当时就像一条闷在水里很久的鱼，终于伸出水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哪料一场即将到来的同学聚会，搅扰了他心灵的宁静。苦涩的过往，小偷的烙印，像一盘石磨，又把他那刚刚抬起的头压下去了。脑子里开始乱作一团，理不出个头绪。寻思着，同学们聚在一起，会怎么谈起我呢，把我看成同学，还是小偷呢？我如果不参加聚会，同学们会不会认为我做贼心虚，没脸见人呢？

哎，到底是谁偷了老大的钱包呢？

几天后，深夜里的一个电话，像是划过夜空的一道闪电，劈开了多年的迷雾，真相也终于大白于天下。

那夜，就在李亮又一次被噩梦缠住，手机突然间响了，把昏昏沉沉的李亮吓了一跳，谁会半夜打来电话，还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李亮想也没想就挂了。可随后电话又打了过来，还是那个号码，李亮很纳闷，便摁下了接听键，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李亮兄弟，你过得还好吗？李亮听完这话，喉咙似乎被一团又暖又硬的东西堵住了，泪水随之奔涌而出。

来电话的是宿舍老大，他是毕业十年来第一个和他联系的同学。听老大说，近日有个同学因为聚会的事联系到他，话题谈到了李亮，那个同学颇为惋惜地说，他和李亮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他在总公司的上层，李亮在分公司。李亮工作很努力，本来有个晋升的机会，只因为他曾经有过劣迹，晋升的事也搁置了。

李亮一听，头一下子大了。他还一直纳闷呢，晋升的事本来说的好好的，怎么之后就没音信了，领导见了他，也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如此啊！

这时，电话那头的老大哽咽起来，李亮兄弟，哥哥对不住你啊，当初那钱不是你偷的，这事我早就知道了。都是我害了你呀！

李亮听到这句话，怔住了，急忙问，小偷查到了吗？电话那头“哎”地长叹一声，兄弟啊，跟你实说了吧，这些年我一直藏着一个心结，再不解开我怕是要崩溃了。那钱包根本没丢，毕业离校那天，你们走的早，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那钱包掉在了床下行李箱的夹缝里。当初找的不仔细，没发现。哎，都怪我私心太重，那时我正急需一笔钱，包里的钱加上老二老四赔给我的钱正好能应那个急，我就把这事给瞒下了，没想到会……

老大后来的话，李亮一句也没听见，他突然笑了，惨白的笑，像一朵枯萎的花，转而蹲在地上，两手抓着头，开始饮泣，接着一阵狼嚎般的哭声，一声声撕裂着寂静的夜空……

 202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