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

霞儿的眼睛好了，遮在眼前的那层厚厚的迷雾消失了，清亮的眸子像被山泉洗过一样。

喜上加喜的是，霞儿眼睛痊愈的同时，还意外收到一大束带着露珠的红玫瑰。原来是霞儿的主治医生，那位年轻帅气的医学博士王浩送的。半年的时光，他和患者霞儿相处下来，霞儿如兰的气质，和她的温婉可人，似涓涓春雨，不觉间唤醒了深埋王浩心底的那颗爱情的种子。

正值花季的霞儿，捧着香气四溢的玫瑰花，脸颊和心底不由地染上了一片娇羞的桃红。

订婚那天，清风拂面，春日怡人。礼堂里笑语欢声，亲朋齐聚。一对璧人在众人的见证下，交换了订婚礼物。正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一个秀气挺拔的小伙儿，风尘仆仆的样子，因为走得急，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穿过两旁射向他的一双双惊诧的眼睛，急步走到礼堂舞台，将一束洁白如玉的百合花捧给霞儿，并送上真挚的祝福：霞儿，祝你永远幸福！霞儿呆呆地望着他，望着这个青春俊朗的年轻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他那略带沙哑却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就像眼前呼吸着的空气。这一年以来，不知有多少个夜里，霞儿辗转难眠，耳边萦绕着的就是这个声音，甜美而忧伤，像一只迷路的夜莺的歌。

张亮，是你吗，你不是已经留学，并打算定居国外了吗？霞儿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哦，是的，这次回来，是因为，因为家里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这个被霞儿唤作张亮的，听了霞儿的问话，显得有些无措，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抹晶莹的泪光，但很快又现出笑容。霞儿，你和王医生要好好的生活，王医生不光医术好，人也很好，看到你有这么一个好归宿，我就能放心地走了。说完，正欲转身离开，不料却被一直冷眼旁观的王浩喊住了。王浩两眼紧盯着他，试探性地问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个给霞儿捐献眼角膜的人。不过，这就奇怪了，你的眼睛为什么还这么完好呢？他的话音未落，众亲朋一片哗然，就像那涨潮的海水，一下子将这个年轻人包围了。

年轻人愣在那里，像是被劈头盖脸的海浪呛住了，喉结艰涩地上下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双看上去干净明亮的眼睛，渐渐起了雾，滴下雨，雨越下越大，大到滂沱，紧接着一个雷声炸响，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其实我不是张亮，我是他的孪生兄弟张杰，我哥哥得了重病，在医院里呢！

就在大家如坠五里雾的时候，霞儿一下子扑将过来，两手紧攥着年轻人的手，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他，嘴巴好像锈住了，努力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你是说，张亮没有出国，他生病住院了，对吗？年轻人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窝里瞬间又蓄满了泪。霞儿哽咽着，压低嗓音继续追问，张亮知道自己病了，为了不拖累我，才骗我说他要出国留学是吗？年轻人又使劲点了点头，这时霞儿已是梨花带雨，情难自抑，声音也似乎被灼伤了，喑哑中裹着撕裂的疼痛，我的眼睛也是张亮给我的，对吗？年轻人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霞儿也同时瘫软在地，呆呆地，任凭决堤的泪水喷涌而出。

霞儿如何能够忘记，两年前，因为自己眼睛弱视影响了学习，高三时便辍了学，父母深知她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于是便给她在市区盘下了一个花店。一日，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进了她的花店，透过朦胧的双眼，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看花时有点漫不经心，眼睛却时不时地向她偷瞟一眼。之后，没逢周末，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便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店里。他话语不多，却很勤快，一踏进花店的门，便主动着寻些事做。还说，想跟霞儿学学养花插花的手艺。冰雪聪明的霞儿，怎能看不出这是一个多么笨拙的借口啊。但她却没有点破，真的像一个师傅那样，手把手地言传身教。很快年轻人就觉察到霞儿眼睛有问题，但他没有退怯，反而来店里更勤了。只要有空过来，店里所有的活计他几乎全包了。他悄悄去图书馆查阅有关治疗眼病的书，还多方去寻医问诊。不善言辞的他，有一天突然冒出一句很诗意的话。霞儿，你放心，你的眼睛看不到了，以后我的眼睛，就是你的指路明灯。霞儿听了，心里像是住进了一个太阳，暖暖的，亮亮的。

孰料，半年前的一天，张亮如往常一样走进店里，脚步显得有些沉重，面色暗黄，他闷声不响地忙完店里的一些活计，便走到霞儿跟前，此时霞儿的眼睛几乎完全失明了。

张亮默默地望着霞儿，望着这个年轻美丽而又不幸的姑娘，她那双美丽而又迷蒙的眼睛，幽幽的，像一泓静谧的潭水。张亮艰难地开了口，霞儿，我大学毕业了，准备出国留学，有可能的话就定居在那儿，不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霞儿的潭眸也瞬间涨起了云雾。你一定保重好自己，你的眼睛只要遇到合适的眼角膜，会治愈的，相信这一天很快会来到。说完，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把花店又细细地打量一番，便默默地走出花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弟弟张杰告诉霞儿，哥哥半年前查出得了重病，已是晚期，他不想告诉霞儿，不想让本来就不幸的她，再遭受重创。他希望他深爱的霞儿，今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是他编织了那个出国留学的谎言，于是他决定生前将眼角膜留给霞儿。

哥哥听人说霞儿今天订婚，并且准新郎是她的主治医生，很是替她高兴。于是决定让声音长相和自己毫无二致的弟弟冒充自己，前来送上真挚的祝福，没想到事情还是败露了。

霞儿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反倒平静了，她止住泪水，眼睛看上去愈发的亮了。她走向王浩，郑重地握着他的手，抬头望着他，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坚毅神色，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对他说，王浩，是你和张亮，给了我一双明亮的眼睛，让我从黑暗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我现在必须要离开你了，因为张亮比你更需要我。我今后的分分秒秒都要做他的眼睛，你同意吗？王浩深情地回望着霞儿，含着热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每一个在场的人，目睹了此情此景，都感动地落下泪来。此时，一道明媚的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映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明眸般清澈的蓝空中，划过一串绚丽的鸟鸣……

2021.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