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不了的亲情

父亲变了。

自从去年奶奶、母亲相继去世后，父亲整个人变了。变得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吊儿郎当，贪玩，几乎对跳舞着了迷。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忘了回家，对肉食加工厂的生意也不大上心了。

小林是个上进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晋升为国企的一个中层领导。他眼巴巴看着那个叱咤商场意气风发令他自豪的父亲，如今变得东游西荡不思进取流连舞池。父亲当初一手创办起来的肉食加工厂，也由原来的蓬勃兴盛变得萧条起来。他的心就像放在火上烤，又痛又急。

他怀念起奶奶和母亲在世的时候，那时候的家多么温馨啊！有欢笑，有温暖，有饭菜的香气。而今呢，家还在，却仿佛失去了灵魂，变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小林忽地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给父亲找个老伴，家里有了念想，是不是就能召回流浪的父亲呢？于是他开始留意起这件事，凑巧的是，他同事的姑妈是个音乐老师，丧偶不久，他觉得太合适了。父亲爱舞蹈，女方懂音乐，二人趣味相投，父亲不羁的心也就收敛了。

谁承想，见面那天，父亲和人家阿姨没聊几句，抬眼一看表，就急切地起身告辞。说是有个舞蹈老师要赶过来教他们舞蹈，不能迟到，便匆匆走了。人家阿姨随后也悻悻地离去了。他很恼火，但又不好发作。如果不是接下来遭逢的这件事，他们父子的关系也不会弄得那么僵。

那天周末他驱车回家，已近中午，一看家里冷锅冷灶，知道父亲又在外面玩呢，便步行到街边小面馆。就在他坐等面上来的时候，听到座位后面有两个女人在闲谈。其中一个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你看当初那个林百万，现在混成啥样了，成林败家了。工厂捣鼓黄了不说，成天介还和一群大老娘们搂腰搭背的跳舞，整个一个老不正经！另一个还跟着帮腔，就是，老婆一死，原形毕露了。小林觉得这些话，就像一根根荆棘扎着他的心。父亲拔地倚天的高大形象，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一点点坍塌下去。他哪还有心思吃面啊，把面钱扔在桌上，起身走了。

他茫然地走在街上，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像被风吹在半空中的那片落叶，没有目标，下意识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的大门洞开着，一进门，父亲正站在院子里打电话，语无伦次，显然是喝多了。李大姐，下午那个舞，我就不过去了。儿子的车在家呢，儿子回来了。明天那个那个再继续昂。父亲一回头，看到儿子小林，小林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儿子，去哪了，吃饭了吗？父亲关切地问。还吃啥饭，都气饱了。父亲不提吃饭还好，一提吃饭就气不打一处来。父亲很诧异，怎么回事，谁惹你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麻烦了？父亲根本没意识到这事和他有关，还一个劲地追问。都怪你，跳哪门子舞，不仅把好端端的工厂跳黄了，还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料。父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像猛的灌下了一瓶啤酒，慢慢地才咂摸出点滋味来。

你小子长出息了，开始教训起老子来了。我跳跳舞怎么了，怎么就丢你的人了？父亲脸憋的通红，冲他直吼。爸，你听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去，要是我妈和奶奶还活着，听见那些闲言，估计她们都会替你脸红！他这句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了，但已经是覆水难收了。父亲听了，气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一张脸憋成了酱色，额上青筋暴起，眼睛里蹿跳着怒火，后来被浮上来的一层层雨雾浇灭了。父亲猛的扭身回屋，嘴里甩出一句，你在这等着，咱们今天就把这事说清楚。

小林忐忑地蹲在台阶上，很沮丧的样子。约摸过了一刻钟，父亲出来了，将手上的一支笔和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他，铁青着脸，签字吧！签完就都解脱了！小林疑惑地接过纸，只看了几眼，就弹簧般跳了起来，爸，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儿子了！父亲的脸依然板的像一块铁，是的，你哪还是儿子啊，你都成祖宗了。我跳舞你管，找老伴的事你也管，关键是我这个当爸的还叫你丢脸了。断绝了父子关系，一拍两散，各过各的，都好！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小林心上。你当真这么想的吗？小林含着泪望着父亲。父亲阴沉着脸，没说话。那好，我签，小林似乎和那支笔有仇，用力地攥着，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然后把纸笔扔给父亲，洒泪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家。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一日，父亲老林一早起来，感觉头很晕，还伴有一阵胸痛，他蹲坐在地上，用力抵住胸口，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几分钟后，症状缓解了。他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天，他照常去了肉食加工厂。儿子小林蓦地立在了他面前，他有些恍惚，晃了晃头，睁大眼睛再看看，是儿子。小林含着泪把父亲扶坐在椅子上。三年不见，六十不到的父亲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人也消瘦了许多。爸，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来工厂忙乎什么？小林略显嗔怪地问道。老林有点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小林故作神秘地说，您老不知道吧，我可是个特工呀！你每天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只是您老看不到我罢了。原来小林这三年，虽然没有登过家门，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父亲。他时不时会回来，远远地望望父亲。他还把自己的电话留给父亲的几个老友，这样父亲有什么事，可以及时赶过来。

老林哽咽着，眼里蓄满泪水。儿子，爸对不住你啊！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人很好，家境也好，就因为咱家境况不如人家，女方家长没同意。当初你母亲和奶奶接连走了，我这心也好像一下子跟着走了，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后来学会了跳舞，就感觉找到了精神支柱，一跳起舞来，什么烦恼都忘却了。就像你说的，最后把好端端的工厂也给跳黄了，如今却影响到了你的生活。老爸太自私了，悔不当初啊！小林将一只胳膊亲昵地搭在父亲肩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拭去父亲眼角的泪水，深情地望着父亲。老林同志，你忘了？现在你老了，我已经长大了，您老不用再为我遮风挡雨了。儿子只希望，在今后的每一天，您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陪在我身边。小林接着站了起来，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故作轻松地说，老林同志，现在就请您跟我去趟医院，咱们先去把你身体里的零件们保养一下吧！

室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小林搀扶着老林，相依着，坐上车，直奔医院而去。

这对父子，看似冤家对头，其实他们内心都汹涌着浓浓的父子亲情。父子间的亲情，恰如抽刀断水，刀再锋利，那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厚的父子情，又怎么能砍得断呢！

202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