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容易

她裹着一身寒气，踩着雪，迅速穿过柏油路，来到公路对面唯一的那间商铺里。准确的说，是衣铺，大人小孩的衣服都有。房屋虽然简陋，但里面的陈设却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几排挂满衣服的架子，大人孩子春冬季节的衣服都分门别类，一目了然。货架下是一摞摞还未拆封的衣服。在第一排货架的前面，也就是一进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圆桌，和几把靠背椅，地上还有一个插着电，红通通暖乎乎的小太阳。老板娘三十来岁，身材苗条，秀发披肩，很漂亮。因为外面下着雪，没有顾客。她正坐在椅子上，忙着在手机微信群里朋友圈里分享着她店铺里的衣服。老板娘见她进来，又听她略带调侃地说是过来避避难，便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并把小太阳向她那边挪了挪。她将冰冷的手脚向小太阳靠近，慢慢地，她的整个身体从里到外暖了起来。

从商铺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天空还在忧郁地飘着细碎的雪花，公路上不时有车辆驶过，路面中间湿漉漉的，露出黑灰色路面，公路两边依然被雪覆盖着，滑溜溜地，泛着清冷的光。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几只灰噗噗的麻雀在枯枝雪地间无聊地飞着。驾校紧挨着公路，门卫室外面靠近大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测温器，还有一个插排。桌子前面孤零零停着一辆白色电动自行车，正在充着电。那是她的车子。

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一个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件棉服，面带愠色，一进屋就对着老板娘大声嚷嚷，快瞧瞧从你家买的羽绒服，一片羽毛不见，搁水里洗后都成团蛋蛋了。说着，把棉服丢给已经迎上前去的老板娘。老板娘一面接过棉服，一面热情地把女顾客让到椅子上，有点狐疑地说，不至于呀，当时我向商家进货时，还问他呢，这么大件的羽绒服，却连一百块钱不到，不会是假的吧？商家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百分百是羽绒服，是抵货款来的，因此才便宜。老板娘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用力攥了攥棉服，然后又用拇指和食指仔细搓捻 着棉团，似乎想辨别一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女顾客见了，从椅子上忽地站起来，一把将棉服拽了过去，翻找了一会儿，便把一个破口处指给老板娘。你看看，这不就是腈纶棉吗！而且不是一整块，都是些零碎的棉块，一过水根本就没法穿了。前边来的那个女人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的确，从破口处看去，里面塞的就是滚成一团的腈纶棉。

老板娘那桃花面一下子结了霜，眉头也随之皱紧了。这简直太气人了，哪能这么糊弄人？你把棉衣搁在这里，我和他们去理论，他们如果不认，我赔你。早先来的那个女人也赶紧跟着打圆场，你也别太生气了，每次进的货那么多，哪容功夫一件一件去检查呀，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这时，女顾客的气也消了不少。可不是嘛，我以前没少在你这里拿衣服，质量都挺好的，谁知道今天这件……这样吧，你先拿衣服问问商家，看看他们怎么说。说完，便起身走出店铺。

老板娘送走女顾客，折回身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硬皮笔记本，一页页翻找着，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商品的进货渠道商品种类数量联系电话等。她终于从本子里找出一个电话开始拨打，结果电话显示已停机。她终于忍不住向坐在对面的那个她倒起了苦水。做个买卖真不易啊！背井离乡不提，本来就赚的那么一点利润，还因为七七八八的原因搭了进去。有的供货商太不靠谱，商品质量有问题，顾客不买账，回头去找商家理论吧，却百般的抵赖，到头来还得自己掏腰包。坐在老板娘对面的她听完，唏嘘不已，便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建议，你不妨试着进些大品牌有保障的商品，虽然有点小贵，但衣服质量一般有保障。老板娘听完，指了指窗户外面，你看这是什么位置？离县城还有十几里路呢，城里的租金太贵。这里租金低吧，但消费者大多是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他们不认什么牌子啥的，他们看中的是价廉物美的商品，可是哪有那么多天上掉肉包的事啊！

哎，看来生活都不易啊！女人无奈地应答着，并叹了口气，眼睛又移向了窗外。

外面依旧飘着细碎的雪花，天仿佛被捅破了一个洞，那银河里的水便无休无止地从这个破洞里向下滴落。她的电车子还停在那里，显得是那么孤独，那么落寞。儿子明天考驾照科三，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接到驾校通知，让明天参加考试的学员马上赶来驾校，说是让学员们用考试专用车练练手。驾校离家不算太远，但由于下了一夜的雪，路上又车多路滑，她不放心儿子，便陪着儿子一起骑电动自行车过来了。儿子出门着急，饭没吃几口，还忘了戴手套，天冷路滑心急，还得避让着一辆辆疾驶而过的汽车，一路上有好几次差点滑倒。等跌跌撞撞赶到驾校，还好，没有迟到，儿子便去练车了。她发现电动车电量已经不足，庆幸的是车筐里放着充电器。她好说歹说，门卫才同意让在那里充会儿电。

后来，店铺里一下子涌进四五个顾客，有老有小，有说有笑，看样子是一家人。老板娘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热情地招呼去了。她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驾校门口也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人。她于是走出店铺，匆匆穿过公路，来到驾校门口。先去门卫室前看了看自己电车子的充电情况，灯变绿了，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她拔掉充电器，放好在车筐里，又走进了门卫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他先向门卫道了声谢谢，然后打听学员们是不是快练完车了。其中有人应答着，已经有练完车回来的了。紧接着又有人说，多交钱的回来不了，得多练几把。门卫望向她，显得很关切，你家孩子练的怎么样了？科三淘汰率可挺高，没交钱的话最好找找关系，要不可玄乎。旁边有个人接过话头，可不是嘛，我们家的一个邻居都考了三次了……

她听着听着，脑子里感觉像塞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她晕乎乎地出了门卫室。今天儿子还说他车练的挺好的。这些日子以来，不管天有多冷，就是像今天这样下着雪，只要练车，儿子也总是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吃点饭，就顶着冷风出门了。如果因为没交钱或是没找人，孩子过不了科三考试，这些日子的苦不就白吃了吗？

明天儿子就要考试了，现在再去交钱怕是来不及了，那就还剩下一条路，找找人，疏通一下关系。她怅然地抬起头，望着阴冷广漠的天空，心里的暖一点点被掏空了。

眼前的那条柏油路，已经被一层一层的雪罩住，闪着白莹莹的光，伸向了远方。可是在她的眼里，她感觉那不是路，那分明是根针，是根刺，直直地戳向她的心窝里……

20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