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名如其人,严肃,寡言,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土里土气。除了那一具铁塔般的高大身躯,似乎再难从他身上找到能够吸引人的地方。但和老严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可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那能量爆棚的大脑里,始终搁着一个算盘,那些生活工作中的大大小小纠缠不清的事情,就像一个个算盘珠子,被他拨拉的妥妥帖帖,分毫不差。
老严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秃顶,一张刻板黝黑的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这倒是和他平时穿在身上的那件黑不拉几,总是有些皱皱巴巴的西服很般配。他上下班时,手里总爱拎着一个眼镜店免费送的那种手提袋,里面装的鼓鼓囊囊,很神秘的样子。
几年前,他从乡下调入县城的第三中学。他的农村老家,还有几亩耕地。若换做别的上班族,早就图清闲把地租种出去了。可老严却不。他不但继续种着,还要把土地利益最大化。他瞅准机会,跟着本村的几个行家里手建起了蔬菜大棚。他并没有随波逐流地种植那些大众蔬菜。他深入市场,摸清了当前人们对各种蔬菜的需求喜好。开始剑走偏锋,种植食用菌和一些野菜。种植蔬菜大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从建棚,育苗,栽培,管理,一环扣一环,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可能就会全军覆没。在大棚封闭低矮的空间劳作,更是苦不堪言。别说干活了,就是空手空脚待一会,也会浑身冒汗,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一个棉团。老严却像个铁人,似乎觉不出苦累,愣是利用节假日和工作间隙,把大棚蔬菜搞的风生水起。
老严是家校一把抓,蔬菜大棚赚的盆满钵满,学校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他担任初三年级主任,兼两个班的数学课。他像侍候那些野菜和食用菌一样,对学生的管理和教学也是一丝不苟。鲁迅先生有句珍惜时间的名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会有的。他把这句话吃的透透的,做的实实的。比如说,他带领的初三年级,学生课间跑步时,每人手里都捏着一个袖珍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公式,单词,诗词……。学生跑步时,脚底生着风,嘴巴一张一合,那趴在纸上的知识,似乎生了翅膀,从一张张口里飞出来。
后来,校长退休了,老严被提拔为第三中学的校长。这个喜讯,就像一场春雨,老严那张黝黑的脸,开始泛出红光。那铁塔一样的身板愈发挺拔了,连头顶上那片秃顶都好像闪闪发光。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老严也不免俗,一上任,就酣畅淋漓地烧起了他的三把火。
他的第一把火,先把满园子的玫瑰花烧了。他早就对那一园子玫瑰花耿耿于怀了。他担任年级主任时,就曾多次对校长提过,砍掉玫瑰花,那花不当吃不当喝的,白白糟蹋了一片好地。种上蔬菜多好,有花有果,有香有味,多实惠呀。校长深深地望着那一片火红的玫瑰花,只是笑着,不表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他成了一校之长,总算可以大刀阔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不久,园子里的玫瑰花不见了,种上了一畦畦的蔬菜。老严每天一到学校,几乎雷打不动地,先要来到园子里。他俯下身,细细端详着那一棵棵长势喜人的蔬菜,那入神的样子,就像是看护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温情和满足。
他的第二把火,烧的是师生们的午休时间。以前只有离家远些的学生,中午才不回家,他们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然后回教室写作业或者午休。老严一当上校长,就开始着手填补这块时间漏洞。他觉得中午这段时间,就像是一块刚出炉的肥而不腻的红烧肉摆在面前,亮晶晶的,弥着香气,浪费了就太可惜了。他开始扩大餐厅,招聘厨师。给师生们分别开动员大会。动员学生们全都住校,争分夺秒,争创佳绩。动员老师们顾全大局,以校为家,中午陪着学生在校学习。很快,师生们午间原有的那份自由和惬意,都被这把火烧的灰飞烟灭。
他的第三把火,烧的更早,烧的更旺,看那阵势,是想烧出一片灿烂辉煌来。
每逢学期末,教育局总要进行一次全县统一的考试。并从中抽取一两个科目,统一阅卷,统一核分。可以说,这次考试,直接关系到一个学校在全县的声誉。虽然距离考试还有近两个月,也还不清楚抽测哪些科目,但老严脑子里那个算盘已经开始运筹了。
他先把一些不需要考试的科目停掉,把余出的大把时间分配给考试科目。于是,人声沸腾的操场变得空荡荡了,画室里那些画板石膏像都蒙上了一层落寞,校园里也再难听到那嘹亮的歌声了。只有教学楼里,战云密布,磨刀霍霍。师生们都在紧锣密鼓,备战考试。老严身处其间,就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会时不时地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随着考试时间越来越近,他似乎还嗅到了一股越来越浓的丰收气味。
一日,学校里开进一辆车,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包里装着一沓沓试卷,向着教学楼匆匆走去。
老严傻了,他似乎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算盘散了架,算盘珠子哗啦啦坠地的声音。
原来,这个学期考试,教育局不再抽查考试科目。为了深入真实地了解各个学校对素质教育的贯彻情况,教育局悄悄做着准备工作。也就是临近考试这一天,猝不及防地,来到第三中学突击检查。
2022.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