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正月初十，离开学还有一周时间。一大早，三中老师们就接到校长的紧急通知：今日上午九点，全体教职工准时到学校大会议室开会。会议重要，不予请假。

通知就是命令，九点钟不到，三中老师们就相继赶到了学校。一个假期未见，大家又聚在一起，甚是欣喜。老师们相互间打着招呼，寒暄着，朝向大会议室走去。先签到，然后在会场上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几个校领导也在主席台上一字排开坐下。中间坐的是校长，两边分别是副校长，主任等。

校长首先拿起话筒，清了清嗓门，台下那一片嘁嘁喳喳的谈笑声止住了。校长四十多岁，人长得高大健硕，像个运动健将。一张黑黢黢的方脸透着油光，显得神采飞扬。他用探照灯似的目光先把会场扫视了一遍，接着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我首先向在座的每一位同仁拜一个晚年。我们刚刚送走旧的一年，又迎来一个崭新的一年。我们作为三中人，在新的一年里，把学生教好，把三中建设好，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每一个三中人的脸面。我作为三中的带头人，绝不允许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给我们三中抹黑。开学后教育局会组织一次全县统考，这将是检验我们这一年来的教学成果，老师们务必高度重视。如果哪位老师掉了链子，拖了学校的后腿，必须要作出深刻检查。若在下一次考试中，成绩依然没有起色，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县管校聘大家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台下的老师们，都低着头，像霜打过的茄子，一片黯然。

三中的老师，特别是在三中工作时间较长的老师们。一提到考试，成绩，排名，内心就像打翻的五味瓶，难以言表。熟悉三中的老师都知道，三中的老师最踏实，最肯干，也最讲团结。怎奈三中地处偏僻，虽说是个县直中学，却远离城中心，生源大多来自周边的几个村庄。农村小学管理上都比较松懈，学生没能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基础薄弱。和建在县城中心，生源主要来自县直小学的那几所中学相比，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上一届校长是全县赫赫有名的一个实干家。他年轻气盛，毛遂自荐来到三中。还曾经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红口白牙地夸下海口，他要把三中这辆又笨又重的老牛车，用最短的时间打造成时尚快捷的小轿车。老师们当时也被校长的满腔豪情感染了，工作劲头就像旋转的陀螺一样，停不下来。有的老师病了，怕耽误工作，甚至把输液吊瓶挂在黑板一侧，一边上课，一边打着点滴。还有的老师身上绑着石膏就一瘸一拐来上课了。

可惜，上天并不会眷顾所有辛苦付出的人。三中上下经过一个学期的艰苦奋斗，教学成绩依然尴尬地排在其他几个县直中学的后面。这个校长应该是很受打击，也再没有提起轿车改牛车那样的话。不到一年时间，就瞅准机会，悄悄地调走了。

校长又扫视了一眼台下，脸上似乎添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腰板挺的更直了，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语起到的震慑效果。

他接着话锋一转，语调由原来的严肃铿锵，变得和缓轻柔起来。

老师们，话又说回来，我们做好工作的前提，必须保障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否则一切都是白谈。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怎么才能使身体保持健康呢？最关键的是要让自己快乐起来。不要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都应该在心里埋下一颗快乐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去滋养我们的身心。这比平时吃什么保健品跑多少步要管用的多。

校长一谈到快乐这个话题，就好像突然灌下一杯烈酒，情绪一下子激昂起来。

我这人一直就是个乐天派，几乎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充实，总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个假期，我几乎天天都要到学校转一圈。我会先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沉思默想一会，把咱们每一位老师都在头脑里过一遍。把每一个老师的个性，特点，平时表现，以及接下来对一些老师工作上的调整，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他说到这里，台下老师们的心都咯噔一下，失去了平衡。他们似乎听到了，棋盘上那些无助的小棋子们被硬生生调派差遣的哀叹。

校长还在侃侃而谈。我忙完工作，就去操场上打会篮球，出点汗，放松一下身心。有时还会去看看咱们学校里的那片小菜园……。

校长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台下一片死寂的气氛开始泛起涟漪。还能听到一种用力压抑着的吃吃的笑声。就好像不小心被人挠到了痒处，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提起那片小菜园，三中的师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里几乎是三中最荣耀的脸面。

那是一片从地面隆起来的坡地，四四方方，坐落在东北角。园子四周圈上了铁栅栏，留着一个上了锁的小铁门。园子浇水用的是滴灌，高科技。许多个菜畦被横平竖直整齐划一地分割开。各种蔬果高低错落，色彩缤纷。经常见到一两个菜农模样的人，在那里忙忙碌碌。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这里的菜，一年四季都焕发着生机。即便寒气逼人，即便这个时节，寒气逼人，躲在暖棚里的那些蔬果却是绿意葱葱，分外可人。

三中老师对这个菜园，可谓是爱恨交加。那一畦畦色味诱人的蔬果，像皇家园圃，只能过过眼瘾，却无福消受。虽然园子旁边竖着一个牌子，白纸黑字写着“三中劳动实践基地”。除了个别老师因为工作需要，唤几个学生，提着小水桶，锄头，到园子里秀个图留个痕啥的。真正能主人般打开门锁，大大方方走进园子，酣畅淋漓地采摘果实的，也只有门卫和几个校领导而已。

校长似乎觉察到题跑的有些偏了，就赶紧把话题往回拉了。

老师们，咱们除了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保证自己的健康，平时还要关注学生的心理动向。现在的孩子心理太脆弱了。打开网络看吧，铺天盖地的都是一些学生走失自杀的事例。大家都知道，我们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事例发生，好在不是我们三中的学生。老师们一定要对学生的生命安全负起责任。如果哪一个班出现了类似情况，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相关老师是一定脱不了干系的，估计保住饭碗都不可能了。

老师们那稍微有些舒展的神经，又绷紧了。

校长的发言就在这雷霆万钧中画上了句号。

之后，副校长，主任，副主任，都分别做了发言。他们的发言不像校长一样大开大合，昏天黑地，翻滚着风云雷电。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却像风云过后降落的冰雹，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硬邦邦的。那是一个个具体的要求，任务，是写不完补不完的笔记材料……。老师们就像被一道道蚕丝包裹起来的蚕茧，连呼吸都感觉有了重量。

会后，老师们默默走出大会议室，脸上的黯色又重了一层。那用了一个假期刚刚缝补好的心灵破洞，又被刚才大大小小横冲直撞的石子，敲打的破败不堪，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不知何时，天上那轮暖融融的红太阳，被一片黑云遮住了。

202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