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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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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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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 下 的 老 屋

江长源

每次想到故乡,想到乡下的老屋,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和伤感。

自从母亲逝世后,乡下的老屋再也没有人居住了。偌大的一栋两层楼房子,孤伶伶地矗立在村子中央,房前屋后杂草丛生。院子的墙垣上长满了青苔,母亲生前种过的菜地已是荒芜一片。我童年时栽下的一棵刺柏树静静地守护在屋子的南面,一棵木子树的枝丫越过了屋顶,有干枯的丝瓜扁豆藤蔓缠绕其上,在风中轻轻地摇摆。

思绪总是莫明地将我带回到这个在湖北红安名叫江家店的小山村,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灵魂源起的地方,是我的根,有我居住过的老屋,有我太多的儿时记忆。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山村,一条县级公路将村庄分割成两部分,每天有两趟长途大客车往返省城武汉,有多趟乡村小巴往返县城,村民出行还算方便。在公路两侧依次坐落着几十户人家,有漂亮的钢筋混凝土小楼房,也有低矮破旧的土砖瓦房。那些低矮破旧的土砖瓦房早已没有人居住了,有的山墙已经倒塌,屋顶塌陷,桁梁脱落,檩条腐烂。这些大多是村民新建了房子后空置下来的老屋,也有的是在城镇上安了家空置下来的,它们屹立在村子里,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和时光的变迁。

村子里平常几乎看不到青壮年人,他们都外出打工了,只有一些留守老人和部分中年妇女。儿童也很少了,他们大都随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城里的学校借读。由于留在乡村的孩子偏少,生源不足,从前的学校大都撤销或合并了,孩子上学不太方便。于是,有些为了孩子读书没有外出打工的妇女,就带着孩子在县城租房居住,或者干脆在县城买了房子,让孩子在县城的学校借读,乡里的房子也就空着了,只有等到学校放假时,带着孩子回来住住。

村子里异常静谧,往昔那种鸡鸣犬吠的场景不见了,偶有几只麻雀从一个屋檐下飞到另一个屋檐下,间或几声鸣叫,村子愈发显得空旷寂静。

眼前这栋两层楼房,并不是我儿时居住的老屋,是在我家老屋基础上翻新重砌的。以前的老屋是一栋岩石脚基青砖墙面的平房,瓦面屋顶的四角处有兽头形建筑物,四角有飞檐,正面墙的屋檐下,有雕绘的各种彩色花纹图案。小时候听父亲说,正大门前有一个大院子,只是后来拆除了。我是没见过这个院子的,或是拆除之前我年龄太小,根本就没有印象。

我家的老房子,应该是一个古建筑。据父亲在世的时候讲,他也不知道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应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居住过好几代人。在我记忆中,老屋的外表是非常漂亮的。小时候,我常常看着屋檐下那些彩色花纹图案发呆;有时盯着青砖墙面上纵横交错的白色石灰线出神;有时仰头望着屋顶四角的飞檐,有凌空展翅欲飞的感觉。

由于建筑年代久远,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老屋里面非常陈旧,墙面和屋梁上到处被烟熏得黑黜黜的,土砖砌筑的横墙和隔山墙倒还平整,墙面上钉有一些钉子或木梢,用于悬挂物什。在天气晴朗的日子,站在屋内可以看到从瓦缝透进来的阳光,屋顶上装有亮瓦,亮瓦就是用透明玻璃做成的瓦,用于室内采光,我们家乡称它为亮瓦。

我家的老屋位于村子中央,门前比较开阔,也很向阳,是村民习惯聚聚的地方。冬日的早晨,人们习惯拿着盛好饭菜的碗,聚到我家门前吃早饭,边晒太阳边聊天,谁家早上吃什么,哪家的伙食好坏,一目了然。他们有时一字排开靠在墙脚根下,有时在门前蹲成一个半圆形的圈,有时坐在大门槛两边,或者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也有人端着碗站着吃。边吃边聊一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事情。食物的残渣随意抛洒在地上,引来鸡狗穿梭其间觅食,偶有几只狗为争抢食物撕咬起来,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人们大都会将它们踢开,大声吼叫制止。村民或立或蹲,轻松随意,不知不觉中,一碗饭早已吃完了,将碗随便一丢搁在地上,冷不丁地冒出一只狗来舔饭碗,被人大声呵斥,引来一阵哄笑。先吃完饭的人也不急于回家,图的就是个一起吃饭的气氛。

冬天的夜晚长,村民习惯晚上串门。吃完晚饭后,一时睡不着觉,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那时候甚至打个扑克牌都少有,打麻将就更不用提了。长夜漫漫,寂寞难耐。于是,提着个烘笼到隔壁或者关系较好的人家坐坐。我记得常有一两个,或是三五个村民喜欢来我家串门,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和我父亲坐在煤油灯下闲聊,而我们小孩子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看到谁的茶杯里茶水干了就续一杯水,偶尔给他们发一支父亲自制的卷烟。没什么可聊的时候,大家就清清静静地坐着,边喝茶边抽烟,直到哈欠连天,眼睛皮都快睁不开了,其中一人说:“不早了,该去睡觉了!”其他的人附和道:“是该去睡了!”大家这才散去。第二天晚上则又照例会来串门,偶有某某人几天没来串门,家里人会想是不是招待不周,得罪人家了?实则可能是人家觉得天天串门打扰了,不太好意思,中途有意停歇几天,果不其然,隔几天又来串门了。

大人有大人们的消遣方式,小孩有小孩们的玩乐方法。那时候我们玩得最多的是推铁环,打陀螺,跳房子,玩跳绳,踢毽子,捉迷藏,折纸飞机,叠风车,玩火枪等一些游戏。

推铁环是很多男孩子喜爱的活动项目。铁环大多是从废弃的木桶或木盆上取下来的铁箍,推柄则是将一根粗一点的铁丝的一端弯曲成U字形,与整根铁丝垂直,另一端则弯曲成一个手柄,便于手握。将铁环置于U字形中,或走或跑地推动铁环在地上滚动,这就是推铁环游戏了。记得那时候,我们有时就直接推着铁环去上学,到了教室将铁环和推柄往座位旁边一放,下课了大家都拿着各自的铁环在操场上推着玩,彼此玩得不亦乐乎,老师不但不制止,兴趣来了还会拿过某位同学的铁环过一把瘾。老师的身体毕竟没有小孩子灵活,笨拙地扭动着并不协调的屁股和腰身,将铁环推得歪歪扭扭,引得旁边学生一阵阵地讪笑。

放学回来,常会约上三五个大小差不多的孩子在门前跳绳,或者在门口的空地上玩跳房子的游戏,不一会儿会引来很多人围观。

夏日的晚上,酷暑难耐。大家习惯坐在我家门前乘凉,我和哥哥弟弟总会在太阳落山之后,抬几桶清凉的井水,泼洒在门前的地面上,用以去暑气,大家晚上乘凉时就不会感觉到地面上的腾腾热气,会凉爽很多。人们有的拿着竹凳,有的拿着竹席,有的拿着竹躺椅,有的拿着竹床,无一例外地都拿着蒲扇,既扇风又打蚊子。或坐或躺,边乘凉边聊天,其间也有大人为小孩子讲故事,说笑话,教唱民谣或儿歌。周边的池塘和稻田里时不时传来阵阵蛙鸣和叽叽的虫叫声,偶有知了在旁边的树上抖动翅膀,发出短促的吱叫声,共同演奏一曲乡村夏日的乐章。

不时有从周边稻田里飞来的萤火虫拜访我们乘凉的领地,孩子们则会兴奋地奔跑着跳起来去捉,有时索性用扇子将萤火虫拍下来,收集到透明的玻璃瓶子里,晚上放在蚊帐里,伴着一闪一闪的美丽的萤光入睡,做一个五彩缤纷的梦。

皓月当空,群星隐现。到了夜深的时候,天气转凉,天上下起了微微的露水,大家都会回到各自的屋子睡觉。有时刚刚落床不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外面吟唱:“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吵儿郎,过路的客官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定是哪家的孩子白天受到了惊吓,不安神,闹夜不睡,家人用土法子治疗。

夜间间或有几声犬吠,或是一阵狂吠打破夜晚的宁静,那是看家狗在护院。村子的黎明总会在雄鸡的啼鸣中到来,起先是一个公鸡打鸣,之后是各家各户的公鸡加入到和唱中,村民从黎明中醒来,开始又一天的生计。

我们最兴奋的莫过于放电影,那是儿时难得的精神大餐。当时是一种露天电影,将幕布在墙上或树上一挂,或者在地面上立两根木杆,将幕布挂在两根木杆之间,把放影机和幕布对好焦距,画面投到幕布上就行了。那时候乡村还没有通电,记得为放影机供电是靠一种像脚踏车式的发电机。放电影时得一个人不停地用双脚一上一下地踩脚踏板发电,有时踏踩的人疲劳了,踏踩的速度跟不上,则发电量不足,放影机发出的光线会暗淡下来,中途得换人继续踏踩发电。一场电影放下来,往往得两个青壮年人脚踩发电,累得汗流浃背。直到后来有了柴油发电机,才不需要人脚踩发电了,至于最后村村通了电,就更不需要了。

毫无例外,每次放电影都会在我家门前放影,我和哥哥弟弟会早早地将凳子搬到门前,占据有利位置,但最终放影的时候,坐凳子就没我们的份了,让给大人和老人坐,我们则随便找一个位置站着看。每次电影正式放影前,都会放影一些幻灯片,大多是一些毛主席语录。幻灯片放完之后才开始放电影,我们看得最多的电影是《地道战》《地雷战》《渡江侦察记》《洪湖赤卫队》《闪闪红星》《英雄儿女》等战争片,觉得非常好看,看得过瘾。第二天在别的村子放影时,我们照样会跑过去看,一部电影会反反复复地看好多遍,也没觉得生厌。

改革开放后,村民的经济收入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生活条件也得到了改善,日子渐渐地好了起来,收音机、自行车、黑白电视机逐步走进了村民家中。由于父母勤劳又有算计,我家率先买了自行车,塆里人也跟风购买。后来买了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引来塆里很多大人小孩来家里看电视,那个热闹场面绝对不亚于城里的电影院。直到最后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机,有的甚至买了彩电,这种热闹的场面才消失了。

后来,我们兄弟三人都通过读书到城里工作,并在城里安了家,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乡下的老屋,但父母亲一直居住在乡下的老屋子里。逢年过节时,我们会带着妻子儿女回乡看望父母,看看塆上塆下的乡亲们,在老屋里居住几天,吃着母亲在柴火土灶上烧出的饭菜,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仿佛回到了童年时的快乐时光。

随着人们经济条件逐步改善,村民们对居住的房子也有了新的需求,希望住得宽敞,住得舒适,陆续有些村民盖了新房子。而我家的房子由于过于陈旧,有一陡墙裂了很大一条缝,而且缝隙在逐年增大,随时有倒蹋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2003年,我们兄弟三人共同出资,将原来的老屋推倒重建,在老屋屋基的基础上,建成了眼前这栋两层的小楼房。我们都对老房子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按照父亲的提议,新房子的大门和朝向还是保持原来的不变,在房子北侧和后面建了院子和厨房,因此,现在这个房子还是继承了老房子的衣钵,沿续了老房子百余年来的脉络。

重建乡下老房子的时候,父亲已经66岁了,我们都在城里工作,除了出点钱,并没有帮什么忙,很多体力活和一些具体事情都靠年迈的父母亲力亲为,他们吃了不少的苦。房子建成后,父母非常高兴,房子比原来的老屋宽敞亮堂多了,我们回乡时居住也方便舒适了很多,大家都非常满意。

我们也会接父母来城里居住,但是住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吵闹着要回乡,过不惯城里的生活,眷恋着生活了一辈子的那片土地,眷恋着乡下的老房子。父亲于2012年5月25日因病逝世,算来老房子推倒重砌后,他只在里面居了9年,想想都令人伤心,我常常忍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逝世后,母亲倍感孤独。我们兄弟三人决定接母亲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母亲想到没有一个亲人在跟前,起初很乐意和我们一起到城里生活,可是,居住了个一年半载,就涌起了浓浓的思乡情结,非常想念家乡,想念乡下的老屋,执意要回到乡下。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遵从她的意愿,将她送回乡下生活,直至2018年11月9日,母亲走完了她人生的86个春秋,再也没有离开过家乡一步,从乡下的老屋步入天堂,实现了落叶归根的朴素心愿。

母亲走了,乡下的老屋空下来了,家里的一切还保持着母亲在世时的模样,只是再也没有人居住了。2019年春节,我们兄弟三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回乡过了一个团圆年。因家里长时间没人收拾,居住不太方便,兄弟们提议到县城宾馆居住,只有我坚持居住在老屋里,睡在父母亲曾经睡过的床上,就是为了那份心灵的慰籍,和一份无言的寄托,并希望以此和父母达到灵魂上的交流,再次聆听父母的教诲。

昔日的喧嚣不再,热闹的场景已成过往,父母已离我们远去,但童年的一切,在乡下老房里的那段幸福时光,那里的人和事,无不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每个离开故土的人,心底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有着根深蒂固的深厚对于情感,无论走多远,心里总有一份长长的牵挂和思念。“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人和事,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有乡下的老屋存在,就有一个灵魂安放的地点,就有一个追思人生来处的地方。乡下的老屋如一座丰碑,一直屹立在我心灵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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