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思念

江长源

再过几天，就是我父亲逝世五周年的纪念日了。虽然五年来，他一次也没有走进我的梦中，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

永远记得2012年5月25日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敲醒，一位邻里婶婶在电话中急切地告诉我:你快回来吧，你父亲快不行了!

放下电话，我早已泪流满面。我有一种预感，父亲可能要离我而去了。我哽咽地拔通了家里的电话，让年近八旬的老母将听筒放到父亲耳边，希望能跟父亲最后说上几句话，等我这不孝之子归来，见上最后一面，无奈父亲此时呼吸困难，已经不能言语。

我哭泣着将消息用电话告知了远方的兄长和弟弟，匆忙带着妻子儿女踏上了回乡的路。途中再次接到乡亲们的电话，告知我父亲于6时57分升天了。闻此噩耗，妻再也忍不住了，在车上嚎啕大哭起来，急得直跺脚，我也泪眼模糊，一阵阵揪心地疼，茫然不知所以。

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没有送上最后一程，父亲已驾鹤西去，给我心灵上留下了永远的痛。

父亲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我曾祖父是清末秀才，在老河口为官，后告老还乡，买田置地。爷爷在汉口开办制袜厂，后因躲避战乱，举家迀往乡下。当时乡下普遍贫穷，也没有人买得起机器编织的洋袜子，制袜机器一天也没有运转过，爷爷又没有别的求生技能来养活年幼的5个子女，一度靠卖田卖地度日，家道很快中落，陷入赤贫。

俗话说:家贫莫为长子，富贵莫为幺儿。我父亲恰是这个贫穷家庭的长子，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上有一个姐姐。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情况下，一大家子过得凄凄惨惨。

作为家中长子，父亲很小就分担起家庭的重担，只读过一年零三个月书就弃学参加劳动，十二岁就帮家里砍柴、挑水、放牛、种田地，小小年纪干着大人才能干得了的活，极尽全力地帮衬着贫困的家。在他童年时期，从没有吃过一天饱饭，穿过一身暖衣，是在苦难和辛酸中长大的。

成年后的父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为了养活我们兄弟姐妹，更是吃尽了苦头。

我的父亲是吃苦耐劳的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在夜间为粮站运粮包，当时运输条件差，粮站收到农民的粮食，是靠人工用独轮小木推车一包一包地向上级粮站转运的。这是一项极为繁重的体力活，一包粮食近两百斤重，将一包粮食转运到近十公里外的上级粮站，可以得到两毛钱的报酬。因为白天要在生产队劳动，只有晚上才能到粮站运粮包。为了挣那点少得可怜的运输费，父亲很能吃苦，别人常常一次运一包就累的不行，而我父亲通常一次运两包，且晚上通霄不睡，来回运两趟，一晚上可以挣八毛钱。父亲的肩膀常常被小推车的拉带磨破皮，衣服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汗湿，这挣的可真是血汗钱。

那个年代是一个封闭的年代，农民被死死地困在集体土地上，不允许个人有私自经商行为。而在生产队劳动的收入又实在养不活一家人，父亲于是和生产队领导协商，自己外出经商，每天向生产队交钱买工分，生产队领导看在上交的钱比工分值钱的份上，破例同意了父亲的请求。于是，父亲干起了另一个吃苦的活——挑窑货卖，就是将土窑中烧出的缸和坛坛罐罐以及其它器皿挑到各村各户贩卖。为了多挣钱，父亲通常一次挑很多窑货，一担窑货两百多斤重，每天走村串巷一百多里路，由于长期负重行走，腿上青筋暴起，脚上肩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这是许多人干不了也都不愿意干的笨重的苦力活，父亲为了养家糊口，一挑就是几年，附近的十里八乡甚至邻近的几个县，都留下了父亲厚重的脚印。每天除了上交生产队的钱，自己也落不到几个钱，但好歹比在生产队劳动挣的多一点。就是为了这多一点的收入，父亲起早摸黑，付出了常人几倍的辛劳，吃了不少苦。

我的父亲是聪明能干的父亲。很多手艺他并没有拜师学过一天，但他能无师自通。什么木匠、篾匠、铁匠、泥瓦匠、修锁配钥匙、修伞补鞋补胎等等，他样样精通，以至于附近一些资深的能工巧匠无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个伸出大拇指。父亲不只是会这些粗糙的手艺，他还擅长雕刻这样精细的手艺，虽然只读了一年零三个月书，但他写得一手好字，他常用自制的刻刀，利用大理石块、檀木、香樟木、桃木或废旧的牙刷柄，帮人刻图章，很受欢迎。他还在自制的木制品上雕刻一些花花草草，竟也栩栩如生。村民常说，我父亲要是能够多读点书，遇上一个好时代，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能人巨匠。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说法，就拿木工手艺来说，有很多学艺多年的木匠都箍不好一个木桶或木脚盆，而我父亲不仅能用自制的简陋工具箍桶箍盆，还能自己独立完成水车、风布机(一种木制风米风谷机，能将米和糠，谷和秕谷分离)等大型木器具的制作，至于制作桌椅板凳那都是小儿科，家中的一些器件都是父亲自己亲手制作的。我印象中的父亲是万能，好像没有什么不会的，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我的父亲是乐于助人的父亲。村里村外，左邻右舍没有少得到他的帮助。因为他样样都能，很多人都找他帮忙。东家砌个灶，西家砌个厨房，张家编个箢箕，李家编把扫帚等等……，他都帮忙人家做。那时候没有收工钱一说，对别人的帮助都是义务的，人家一般只是说说感谢一类的话，有人买包烟表示感谢就不错了，父亲也不计较，下次有人找还是照样帮人家做。他常说:“都是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下，谁没个求人的时候?”

我的父亲是一位严厉的父亲。人常说，父爱如山，父亲对我们的爱是一种严厉的爱。可能由于生活重压的缘故，他不苟言笑，对我们一向很严厉。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教育我们要参加劳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捡谷拾麦，薅草收割，放牛扯猪草，烧火做饭等等，这些手做的活，我们小时候都做过。等到我们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他就让我们做一些重体力的力气活，抬水挑水，砍柴挑草头等。他当年晚上为粮站推车运粮时，我们兄弟都帮忙拉过车，肩膀上的衣服都磨破了，肩膀磨破了皮。

我们做错事会受到下跪罚站罚来回跑步甚至鞭笞等处罚。记得那年高考，我没有考上大学，父亲要教会我种田的本领。有一次，他教我犁田时，由于天气炎热，牛热得受不了，且又欺负我是生手，不听我使唤，把田犁得乱七八糟，父亲在一旁指导我怎样驾驭牛，怎样扶好犁，我当时正心里烦躁，说了几句生气的话，父亲夺过鞭子，重重地抽了我一鞭子，当时正值夏天，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瞬间身上起了一条长长的鲜红的血印，疼得眼泪直流，心里很怨恨父亲，觉得对我过于严厉和苛刻。

现在我能够理解，正是由于父亲的严厉和苛刻，让我们学会了生存的本领，拥有健强的体魄和坚强的意志，足以应对任何挫折，阻挡任何风雨，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不会被任何困难所阻扰和吓倒。

我的父亲是一位有大爱有远见有责任心的父亲。尽管家里很贫穷，生活压力非常大，自己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宁可自己多吃苦，毅然决然地将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学堂，这在当时贫穷的乡村是很少有的。他深知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不让我们象他一样一辈子在乡下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令人欣慰的是，我们兄仨通过读书，先后都跳出了龙门，父亲用钢铁般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用辛劳和汗水丰满我们腾飞的翅膀，无怨无悔地让我们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我的父亲是一位节俭的父亲。尽管父亲一生十分勤劳，但他过得非常节俭。他从不乱花一分钱，外出做生意时，总是自带干粮，用水壶带水。衣服也总是补了又破，破了又补的旧衣服，直至破得再也无法补为止。平时吃得也十分简单，从不铺张。

到了晚年，父亲因为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的毛病，他坚持和我母亲一起坚守在乡下，过着清淡的生活。我们平常回乡看望二老时，总会买一些衣物营养品，也会给一些钱让他们购物看病改善生活，父亲一般都不收我们给的钱，即使收了也舍不得花，直到父亲逝世，我料理父亲安葬事宜时，母亲拿出平时积攒下来的近两万元钱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心痛至极，这么多年来，我们给父母的钱，他们至死都舍不得花销呀!他们总是节俭克己，时时为儿女着想。

父亲离开我马上就五周年了，他的言传身教和精神品德一直激励着鼓舞着我们，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每次想起父亲，我总想痛哭流泪，思念至极，然而又力量倍增，他教会了我们忠厚善良，朴诚勇毅，拼搏进取，足以应对人生道路上的任何挫折和坎坷，阻挡任何风风雨雨。我会永远感念父亲，时时忆起。

2017.5.16于武昌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