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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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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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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江长源

已经深夜十一点多钟了,隔壁左右的店铺都打烊了,我坐在书店的柜台里面,还没有关门的意思,只有我的店面灯火通明,在午夜昏暗的街道中煞是显眼。

没有人知道我是在等一个人,一个长发飘飘,皮肤白皙,身材颀长的女孩;一个眼睛大大,明眸皓齿,脸蛋圆圆的女孩;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虽然没有约定,但我知道每个星期的这一天,这个时间段,她都会出现在我的书店里,这似乎是一个心灵的约定。

今天晚上的这个时间,似乎比往常稍微晚了点,她还一直没有出现,我隐隐地觉得有些失落,是为了最后一单生意,还是为了那种心灵的默契?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她今晚不会来吧?谁说了每个星期的这一天这个时间段一定要来你的书店?别自作多情了,快打烊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要开门营业哩!尽管这样想,我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时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店堂里尤显清脆。再等十分钟吧,不,一刻钟!她再没来就熄灯打烊。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翻看着当天的报纸和杂志,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有点失落,伴随着一点焦燥,眼睛时不时地向门口张望。

就在这时,“嘎”的一阵刹车声在店门前响起,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我书店门前的马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内飘然而出,徐徐款款地向我的书店走来。

“今晚到武汉大学去听了个讲座,回来的时候没有赶上最后一班车,等了半天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她边进门边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向我解释“迟到”的原因。我朝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我一个淡淡的笑脸,彼此再没有言语,她像往常一样到书架旁选书去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这应该是连续第九周的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段来到我的书店了。思绪将我拉回到两个月前的一个星期三的夜晚,妻子带着孩子回家休息了,我独自一人守着店面。那晚十点多钟,店内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了,我正在清点一天的营业额,准备打烊了。这时,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飘然而至,仿若仙女般降临到我的书店,悄无声息,只是在经过我的跟前时,我闻到了她秀发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好闻极了。她站在书柜前慢慢地挑选着书,不一会儿就挑选了好大一堆,她将选好的书抱到我的柜台前,我用计算器算好了价钱,给她看了看总价,她二话没说,也没有要求我给她打折让利,直接付了款,抱起一摞书,朝我笑了笑,徐徐地离开了我的书店,如风儿一般地飘去。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一句言语交流。我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我店当天最大的一笔生意,因为没有让利打折,也是当天利润最大的一笔生意,同时也是当天最后的一笔生意。更因为这个顾客特别,这笔生意让我印像深刻,让我记住了这么一个女孩,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打烊回到家中,我向妻子说了这么一笔生意,这么一个女孩,妻子也是满脸的惊奇。

在接下来的第二周的周三夜晚十点多钟,她又飘然而至,一头长发飘飘,散发出好闻的洗发水香味,只是这次穿的是紫色连衣裙……

接下来的第三周,当她像前两次一样,又抱着一摞书到我柜台结帐时,我忍不住说话了:“嗬!每周买这么多书,都看完了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扇上自己几嘴巴,哪有一个书店老板像这样和顾客说话的,是嫌人家书买多了,还是认为人家买书作秀?你管人家看没看完,没看完就不能再买吗?她没有回答我,脸颊一片绯红,付完款,抱着一摞书飘然而去,一头长发飘飘。

回到家中,我向妻子说了当晚的事,妻子也说我不会说话,说是人家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我们的书店买书了,我也隐约有些担心。

漫长的一周终于过去了,到了第四周周三的夜晚,妻子像往常一样带着孩子回家休息了。晚上九点钟的生意高峰时断已过,书店内顾客渐渐地稀少起来,马上就要到她该来的时间点了,我心里一直忐忑,她今天会来吗?她应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吧!我是多么希望她像往常一样如期而至,但我一直不能确定她今晚会不会来。怪谁呢?谁让自己那么不会说话!

我正低着头坐在柜台里面想着心思,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香味飘过我的鼻端,我条件反射似的一个激灵,猛一抬头,发现她已款款地走过了我的柜台,站在书柜边优雅地翻看着书,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我有一些兴奋和喜悦,她终于还是来了,生意还是没有丢。我更在意的是她能够还来,生意不生意倒还在其次。她毕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孩,不会在意一句无心的话。

我虽然有些高兴,但我告诫自己,不要傻傻地去盯着别人看,以免别人不自在;更不要无话找话说地去和别人搭讪,以免说出像上次那样傻傻的话。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她看成一个普通的顾客,或者一如从前。

在接下来的第五、六、七、八周,她总是在周三的夜晚我快要打烊的时候光顾我的书店,每次都穿着不同花色的裙子,唯有那一头长发飘然如许。当天最大和最后一笔生意在她的购买中结束,我们一直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

其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我隔壁店铺的老板娘,有几次打烊之后外出办事,回来后发现倘大的一条街面上,只有我的书店亮着灯,看到了那个女孩和守店的我,见到的次数多了,不免就八卦起来。一天早上,她悄悄地好心提醒我的妻子:“你要当心你家先生了,每天深夜,总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你们店内,和你先生在一起。”妻子听完当场就笑了起来,回答她:“我家先生早就告诉我了!”隔壁店铺的老板娘惊得目瞪口呆:“你早就知道了?”妻子笑着点头说:“是!”妻子的笑是知情的笑,是自信的笑,是对我了解和信任的笑!

今天晚上的情况似乎有些特别,早过了她惯常到来的时间,而我愿意一直等到她的出现;早过了我书店打烊的时间,而她从容地从武大打车直接打到我的书店门口。这是一种默趣,也是一种信任。我愿意为她守侯到深夜,相信再晚她都会来;她再晚也要赴那份心灵之约,相信再晚我都会等她来。

我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她今晚可能是因为到武大听报告的缘故,化了淡淡的妆,身穿景泰蓝花色的旗袍,煞是妩媚动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如王羲之的字般耐看,如黄永玉的画般静美,如朱自清笔下的荷花般幽香。她似一首韵味无穷的唐诗,亦如一曲温文婉约的宋词,她似一个谜,深深地吸引住了我。

我隐隐地觉得今晚似乎会发生点什么,就在我沉浸在万般思绪中时,她抱着挑好的一摞书,微笑着向我的柜台走来,脸颊上泛起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好看极了。我像往常一样,拿起计算器算好了价钱,她边付款边说:“江老师,今天这晚还没打烊,是在等我么?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听过您的讲座呢!”我一时惊得合不拢嘴,这个像谜一样的女孩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居然还听过我的讲座,我咋没有一点印象呢?其时,我被应聘为我工作的大学一个文学社团的兼职辅导老师,做过几次讲座,她应该是这个社团的会员吧?后来的交谈中,证实了我的猜测。

话匣一打开,我和她就聊个没完没了,聊文学,聊人生,聊大学里的一些趣闻,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了,因为时间实在太晚,不能再聊了,尽管我很想也很喜欢和她聊天,但我还是劝她早点回家休息,以后有时间再聊。

夜很深,也很静,路灯很昏暗,我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况且手中还抱着那么多书。我要送她回家,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她说:“我住得很近的,就在XX大学教工家属区,不用麻烦您了。您也快点打烊回家吧,您夫人要担心的!”她边说边对着我笑,一对大大的眼睛扑闪闪的。顿了顿,她又笑着说:“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YH,住在XX大学家属区XX栋ⅩX楼XX号,我家电话号码是是XXXXXXXX,有事联系我哟!”她边说边将姓名、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写在了我柜台上的笔记本上。那个时候还没用上手机,只有座机电话,一般的家庭还装不起电话,可见她不是一个来自一般家庭的女孩。

我边笑着回答说“好的!好的!”边看了看她留下的笔记,“XX大学”正是我工作的学校啊,原来她是我校教工子弟!很可能也是我校的学生。我知道家属区XX栋是我校有名的专家教授楼,她莫非是哪位教授的千金,难怪乎那么有气质有涵养。

相互道别后,她抱着一摞书消失在夜幕的深处,昏暗的路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悠长。我也打烊回家了,一脸的满足和兴奋。

第二天中午,我从学校下班后来到我的书店,老远就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和我的妻子在一起,聊得正欢。我走进店堂,朝她笑了笑说:“你来啦!”她笑着回答说:“嗯,今天没有课,正好和老板娘聊聊天,顺便看看书。”原来她们早就认识了,妻子也从我和她的交谈中猜测到我每次向她提及的女孩子一定就是她。现在终于对上号了,我们夫妻二人都对这个女孩子有好感,挺好的一个女孩子。

从此以后,她来书店的规律打乱了,不再局限于是星期几,也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有时买一些书,有时只是看一看,比以前随意多了。她白天来书店时,一般只和我妻子聊天,聊美食,聊美容,聊服饰,聊一些女性的话题,有时逗一逗我的孩子,很少和我讲话,似乎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她晚上来书店时,由于我妻子晚上不守店,她只有和我聊天,聊的话题和与我妻子聊的完全不一样,什么文学、时事热点、院系趣闻、理想抱负、处世之道,甚至她和同学或闺密之间的秘闻逸事也聊,聊到高兴时,相互对视着会心一笑,彼此都感觉到非常开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我们的友谊不增不减,她一如继往地与我和我妻子保持着平行交往。我从不去主动打听她的身份,只是凭想象去猜测她的情况。在我们学校Y姓教授有三个,我只要随便查一查便知道她是谁家千金。她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我一次也没有拨打过,至于她家所在的那栋楼,我更是一次也没有踏足,就这样保持着一种神秘感,一种朦胧状态不是很好吗?

有一天,她来到我的书店告诉我,说她毕业参加工作了,在一家公司当文员。她仍然一头长发飘飘的样子,只是显得更加成熟和有韵味。我表示祝贺并要她请客,她居然一口气买了6只和路雪冰淇淋请我,把我牙齿都快冰掉了。她还在一旁调皮地笑着说:“把您老人家的牙齿冰掉了,以后和我聊天会关不住风的!”边说边做着鬼脸,还一边用手扇着从我口中飘散出的冰淇淋冷气,呵呵地笑个不停。

她和我妻子一直保持着亲密的交往,好得像姐妹似的。她多次表示要到我家里去玩,妻子也多次向她发出了邀请,但她一次也没有成行。一天,我妻子开玩笑说要帮她介绍个男朋友,她高兴地说:“好呀!好呀!”当妻子问她有什么条件和要求时,她回答说:“按你的眼力和标准选,你选的老公那么优秀,表明你眼力不差,只要是你看得上眼的,介绍给我就行了。”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后来,妻子真的为她介绍过几个男朋友,可能是姻缘不合的缘故,都没有谈成。

她还是时不时晚上到我的书店来,渐渐地书买得少些了,大部分时间是和我聊天。在聊天中,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有点特别,有些欣赏,有些哀怨,有些迷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又非常克制。我对她也很欣赏,大部分是爱怜,像一个兄长对小妹般的爱怜。有时,我也很徬徨,也很犹豫,更多的是理智,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她毕业两年后的一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又到我的书店,买了一些书,和我聊了一会儿天,临快要走时幽幽地说:“我马上就要去日本发展了,签证已经办下来了,这几天就会动身,以后再也不能来您的书店买书了,也没有机会和您聊天了。”语气颇有几分伤感。我当时一惊:去日本发展,我咋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我刻意保持着平静,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说:“好事呀,出国发展,一定会前途无量的!”话一出口,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她幽愤地看了我一眼:“您是希望我早些走吗?”说完,她捋了一捋一头长发,抱起一摞书,头也没回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很失落,也很悠伤,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在后来的几天,可能是因为忙于出国前的准备,她再也没有来过我的书店,我也没有联系过她。看着她之前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几次想拨打,向她道一路珍重一类的话,但始终没有提起电话。也许真的应了一句话:相见不如不见。

再后来,由于拆迁,我的书店也没有开,我也离开了原来的大学到另一所大学工作。那天晚上的见面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她可能是特意来和我道别的。

距今已十五年多了,我们彼此音信杳无,她应该早为人妻人母了吧,在异国他乡过得还好吗?

我和妻子偶尔还会提起她,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一个谜一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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