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江长源

一个周末，女儿下班回家，刚一开门，我就看到她拎着一个大纸箱走了进来，箱子里面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我问女儿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唉！是两只鸽子。周一上班时，办公室的同事送了两只鸽子，我已放在宿舍里养了一个星期了。”

打开纸箱，我看到里面果然有两只鸽子，长得很肥硕，憨态可掬。两个小家伙昂着头，睁着古怪精灵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一会儿又胆怯地在箱子里面躁动起来，直往纸箱角落里钻。

箱子里面撒满了米粒，还有一碗水。这应该是女儿放进去的，要不然这两个小家伙这一周可要挨饿哟！纸箱四面扎满了小孔，这一定是女儿为了方便鸽子呼吸扎的。

鸽子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蛋白质和氨基酸对人体的消化和吸收很有帮助。平素多喝一些鸽子汤，能给身体补充更多的营养，使身体充满活力，新陈代谢更加顺畅；还能起到明目润肺、增强记忆力、补虚老气、强筋壮骨等多种功效；是滋补养颜和强身健体的上品，尤其是对女性滋补效果更佳。

想到这些，我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这个周末杀了这两只鸽子让家人滋补滋补，仿佛那乳白色的鸽子汤就在眼前，滑嫩可口，让人馋涎欲滴。

我对女儿说：“等会儿我把它们杀了吧？刚好明天都在家，煨一罐鸽子汤都滋补一下。”

“那是不是太残忍了啊？”女儿盯着两只在纸箱里惶恐不安的鸽子怜悯地说。

“不杀了怎么办呀？家里又没有适合喂养鸽子的地方，再说我们又没有喂养鸽子的经验。”我征询女儿的意见。

“可以把它们放生了，让它们飞走吧！”女儿说。

“这里到处高楼大厦的，没有成片的森林，鸽子无处觅食，放生了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我试探着回应。

这时，两只鸽子在纸箱里一阵扑棱，翅膀拍打在纸箱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似乎是在对我说放生后它们自己能够活下来。

突然间，女儿猛地一激灵，脑袋瓜子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我们可以送到森林公园去放生！”女儿兴奋而又期待地看着我。

略一沉吟，我决定成全女儿把这两只鸽子放生了的愿望，消除杀意，高兴地赞同了女儿的意见；因为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儿子与老母鸡事件。

那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儿女回乡下陪父母亲过年，过完年后准备返城时，母亲抓了两只家里散养的老母鸡，让我们带回城里杀了煨汤喝。鸡子的脚都用布条绑着了，放在一个编织袋里装着。

带回城里后，我嫌鸡子放在室里脏，于是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我在阳台上撒了一些米，还放了一碗水，把鸡子从编织袋里面拿出来，让它们自己吃米喝水，准备喂养一段时间，留着以后慢慢地杀着吃，反正它们的脚都被绑着了，不怕跑了。

儿子那个时候大概只有八九岁光景，看到鸡子的脚都被绑着，心里感到很难受，几次想去解开绑在鸡腿上的布条，都被我制止住了。我警告他说：“把布条解开了鸡子会飞走的。”

听了我的话，儿子不再试图去解开鸡脚上的布条了，只是时不时怯怯地向阳台上张望，红扑扑的脸蛋上流露出来的满是怜悯和无奈。

一天，一只老母鸡不知怎么就挣脱了脚上的布条，在阳台上上蹿下跳了起来，我连忙打开阳台上的门，准备去抓住这只鸡子，同时喊正在客厅的儿子帮忙一起抓，喊了半天，儿子不为所动，还在一旁嚷嚷：“挣脱了就让它飞走吧！不要抓了。”我真怀疑这鸡脚上的布条就是这小子解开的。

鸡子像是听懂了我儿子说的话似的，突然一展翅飞到了对面一栋楼的窗户上了，我和妻子连忙一边下楼去追赶，一边喊儿子和我们一起去抓。儿子却一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根本就不理会我们的喊叫。

这只鸡像是一下子得了解放一样，在小区里面天马行空的到处飞：一下从这一栋楼飞到那一栋楼；一下从这棵树飞到那一棵树；一下从草丛钻进楼道，到处和我们捉迷藏，还不停地发出“咯咯咯”的叫声挑衅。我们折腾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儿子却一直不下楼来帮一把。

最后，鸡子飞到一棵树的高处，蹲在树杈上不动，也许是累了，它也要休息一下。我找来一根长长的竹杆，朝树杈捅去，鸡子“咯咯咯”地惊叫着飞了下来，我丢掉竹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终于将这只意欲逃蹿的鸡子逮住了，鸡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当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抬起头时，猛然发现儿子站在自家窗口一脸痛苦地向下看着我抓住的鸡子，当我和他目光对视时，他忙一扭头，关上窗户回到房间里面去了。

为了避免这只鸡子再次逃蹿，一回到家里，我就将它杀了，烧水扒毛，开膛剖肚，大火翻炒，小火慢炖，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锅鲜美的土鸡汤。整个过程中，儿子没有踏出房间一步，房门没有片刻打开过。

开饭时，妻子喊儿子出来吃饭，说有他平时最喜欢吃的鸡肉，还说这乡下散养的土鸡肉味道是如何如何的鲜美，儿子既不应声也不出来。

妻子看了我一眼说：“孩子可能是受到了伤害，以后再莫当着孩子在家时宰杀动物了！”我表示认同。

儿子一向心善，冬天怕家里养的狗冻着了，夏天怕狗热着了，总是把狗从笼子里面放进他那开着空调的房间。平时狗子要是在家里闹腾，我们佯装踢打狗子几下他都跟我们急。今天我们在家里杀鸡煨汤，一定是伤害到了他那颗幼小而又善良的心灵，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不出来吃饭这些无声的抗议中，我能想象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的那份伤心和无奈。

善良是源自一个人灵魂深处的美德，展现出的是人性的光辉，这种光辉无论照耀到什么地方，都能让人感受到温情和温暖，这种美德应该得到细心的呵护。

想到十几年前大大辜负了儿子放鸡子生路的善良意愿，我还是有点愧疚，这次女儿提出要将鸽子放生到森林公园，我自然是要满心支持，成全她的善良之举，那怕鸽子汤的营养价值再高，味道再鲜美，也不会再对它们生发丝毫杀意。

女儿小时候经常到森林公园去玩，知道公园开辟了鸽场，专门喂养了一批鸽子，供游客欣赏和喂食。女儿说把鸽子送到森林公园去放生，可以保证它们吃住无忧，能够很容易地生存下来。

“公园里的鸽子都是供养的，是有编制的鸽子，把它们送到那里去放生，说不定还能混一个编制哩！”女儿开心地遐想着，那份认真那份陶醉令我哑然失笑。

第二天，由于比较忙，我没有陪女儿去放生鸽子。之后据女儿说，她一个人开着车去了森林公园，买了门票，带着鸽子走进了公园鸽场，打开了纸箱盖子，两只鸽子刚一见阳光，愣了片刻，昂着头盯着她看了几眼，似乎明白了她放生它们的善意，猛一展翅飞向了天空，在她头顶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向它们的同类飞去了。

女儿边走边回头地离开了鸽场，心情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盘算着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望这两只鸽子，希望它们过得自由自在，幸福快乐。